周作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从后院走出去。

冬日里的暖阳一会儿就躲进云层里不肯再出来。

冉冉抬头望着碧海如洗难得一遇的好天气发了会儿呆，有些烦闷又要花几天功夫去再找个账房，到时候店里留下本烂账，而今年就剩这么最后几天马上又要过年了。

冉冉摸了摸正在晾晒的布匹，有些晒好了的就收进去让小凤下次来用熨斗熨好封进香笼里熏一熏就能包起来拿到铺子里售卖。

快到过年了这些鲜嫩明亮的颜色正适合冬天做袄子卖得也很好，冉冉寻思着该再染几匹出来才差不多刚好够今年这个冬天的量，而不用堆到明年当箱底货卖出去。

把后院收拾好，冉冉洗完手撩开帘子，就见着柜台处周作客气地同客人说：“三钱银子整，下次再来。”

竟是还没有走？

冉冉冷着小脸，抿着唇一言不发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斥责，被周作一顿抢白：“宋老板，我与铺子签订的是一年聘期。您不能不管合约无故解雇，我也不能不负责任留下这么多事甩手就走。”

身后来光顾的客人人流涌动，几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冉冉被说得哑口无言，旁边有个胖姑娘抱着东西挤过来殷勤地把选好的布匹递过去。周作略扫一眼这沓布匹的花色，熟练地在算盘上拨算：“一共五钱二百八十文，多谢惠顾。”

周作这个账房先生比冉冉想象中要融入得更好，没有丝毫的难堪扭捏和厌烦焦躁，不管是算账结钱或是同人讨价还价都做得行云流水无比自然，仿佛他当真就是那个家境贫寒一心务工求学的宋周。

冉冉看他这么倔强坚持，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劝说，难道真仍由他赖在铺子里不走了不成？

回到玉冷院后，冉冉忧思难安的神情引起了宋悦的注意。

才四个多月宋悦的肚子还没有特别显怀，除却有时候吐得下不了床大多数日子她都遵循医嘱没事就在院子里走走，活动活动。

冉冉扶着姐姐在院里散步，宋悦问：“到底怎么了？连我也要瞒着不说？”

冉冉：“没什么，就是铺子里有点烦心事，过几日便解决了。”

宋悦脑子一转：“今天铺子里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多了个账房先生。怎么，关于他的？”

冉冉讶异地看过来，又无奈点点头：“那个宋周宋公子，就是周作。”

“噗咳咳？什么？”宋悦以为自己听错了：“靖安世子？”

“就是他，很荒谬是吧？”冉冉头疼：“他甚至去找户部给自己办了张真的户籍，上面还写着父母双亡，也不知道王爷王妃知晓此事会不会打死他。”

“哈哈哈我要有这种儿子肯定是要先痛揍一顿，打不打得死另说！”宋悦狠狠嘲笑了周作一通又问：“他真是孤身一人来的？身边没跟什么小厮仆从？”

冉冉摇头：“我下去牙行想再招个账房，牙行老板还为他求情，说宋周家里穷一直在他那儿接散活干，除了请人洗衣服和出去吃饭也很少看到他花钱。”

宋悦：“说到做到，倒有几分毅力和骨气。”

冉冉叹：“这正是我烦心的，他拿着聘约说跟铺子签的一年。他是准备赖在店里，不打算走了。”

“……”宋悦沉思片刻：“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冉冉默了默：“他说，想体验我曾经所经历过的委屈和痛苦，然后赎罪。”

听到这儿，宋悦一下就联想到那晚在客栈里自己曾经对周作说过的话。

宋悦心里诧异，没想到堂堂世子居然真的愿意为一个女子抛下所有远赴千里之外就为了体验一下她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和委屈！？

夕阳的暖光撒下来落在周围铺上一层淡淡澄黄，宋悦顺着光侧头看了眼自家妹妹，近来几个月她把小姑娘养得娇养得好，玉白的小脸即便愁眉不展都自带一股让人忍不住想宠溺的娇憨。

这狗世子，什么体验什么赎罪，不就是想把她这妹妹再哄回去！？

宋悦心里打定主意，这体不体验的另说，他既然愿意上赶着来赎罪，冉冉以前受过得那些委屈她早就想同他讨回来了。

-

冉冉已经连续三日没有来店里，后院里需要晾晒的布都是由她一个叫小凤的徒弟过来整理。

见此，周作闭店后抽空去了一趟牙行，不出意外得知冉冉又去牙行挂了招账房的消息。

周作拿出最后三两银子的积蓄，拜托老板有合适的人也不要介绍过去，见老板打着包票应了周作才放心离开。

临近年关，来铺子里买布做衣裳的客流骤减，但今天店里却特别意外来了一位男客。

虽说悦染布坊卖的布匹大多是颜色妍丽专供给女主顾，但店子一角也有许多深色的布，是特意为已婚的夫人准备，买布料时顺带给丈夫带一匹，也免去两头跑。

故而这是周作第一次在店里见到男客，更奇特的是除他之外店里其他三个伙计还都认识这位客人。

小米：“梁公子，您看看想买些什么料子，是给家里长辈做还是自己做？”

梁陵游：“都有，选两匹好一些的，我祖父的颜色不用那么深，他不爱穿重色。”

“得嘞，您看这两匹如何？咱们店里的布缠得实称，说不得做衣服剩得料子还能再裁个鞋面和腰封出来。”

梁陵游自然是信得过宋姑娘家的质量：“不错，包起来吧。”

小米殷勤地领人去柜台结账，周作不咸不淡看他一眼：“三钱银子。”

梁陵游把钱递过去，恰好看见周作的账本下压了本《大学》，顺口问到：“小兄弟也是读书人？可曾考过什么功名？”

周作还没说话，小米便抢答说：“咱们宋先生刚考完县试，也是要走科举的读书人呢！”

因着是宋姑娘店里的人，梁陵游自然想卖这个好，遂客气道：“在下是今年刚中榜的举子，于童试三考都有些浅薄心得。小兄弟若对四书五经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或是有任何关于科考的问题想咨询，在下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52、五十二

问他解惑？

周作抽出一两分心神打量眼前这位言语突兀的男客。

身量削薄举止文弱, 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店里几个伙计这般待他？

周作收回思绪，心不在焉道：“没有, 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