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为了真妹妹吧?”宋永沂坐直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难道打算把真妹妹嫁给魏衡?”
谢知方一听他说甚么“姐姐妹妹”就想炸毛,立时冷了脸,不假辞色道:“我姐姐的婚事与你何干?我将话放在这里,无论她将来嫁给谁,你都没有半分机会!”
宋永沂哭笑不得,道:“阿堂,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已经对真妹妹死了心,也在父母面前发过誓,往后只拿她当亲妹妹看待。此事无关私情,但我这做哥哥的必须提醒你一句,真妹妹和魏衡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谢知方逆反情绪上来,梗着脖子和他抬杠,“我看魏兄很好,知书达理,温润和气,家里亲戚也少,没有那许多麻烦事。再者,大哥二哥也常常在我面前夸他,说他虽然吃亏在出身上,却绝非池中之物,将来总有一飞冲天的机会,也不算辱没了我姐姐。”
“他们两个是读书人,囿于方寸天地之间,年纪又轻,见识毕竟有限,还不知人心的诸多险恶复杂之处。”宋永沂并无尊敬兄长的自觉,直言不讳,百无禁忌,“都说齐大非偶,在我看来,这个道理用在女子身上同样适用。真妹妹柔明静慎,端懿惠和,身为太傅嫡长女,又有个县主的名号,当初我母亲提亲时尚觉得心虚,生恐唐突了她,岂是魏衡一介寒微之身所能高攀的?”
谢知方皱着眉道:“英雄不问出处,三哥怎么也学那等眼皮子浅的愚人,以一时的光景裁断他的终生?”
“我对魏兄本无成见,只是觉得他小门小户出身,等真妹妹嫁过去后,难免受委屈。不提别的,单说侍奉婆母这一桩事,老人家惯于俭省,必然看不惯真妹妹散漫使钱,行动之间多有约束,真妹妹性情柔顺,又逃不过一个‘礼’字,少不得跟着克扣自己。这样大冷的天气,花一样娇弱的人儿,却要居于陋室之中,和他们母子俩一同吃糠咽菜,忍饥受冻,你做弟弟的不心疼,我还要心疼呢!”宋永沂也跟着皱了眉。
“你怎么知道我不心疼?”谢知方最烦他这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闻言满脸戾气,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可没打算让姐姐嫁过去受气,他魏衡家徒四壁,无钱无势,入赘我家不好吗?到时候我分个院子出来给他的寡母居住,再拨十个八个丫鬟好生伺候着,要什么给什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姐姐在跟前立规矩。她们小两口且安安生生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左右有我在旁边看着,出不了甚么事。若魏衡一心一意对我姐姐好,自有他平步青云的大造化,若他敢欺负我姐姐,爷一脚把他踹回土里,教他永无翻身之日!”
宋永沂一脸错愕,道:“阿堂,你这是何苦来哉?真妹妹那样出色的美人,嫁与皇子王侯做正经夫人都是使得的,谢家又有你来传承子嗣,何至于走到招婿入赘这一步?你到底在想甚么?”
谢知方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又青又白。
总不能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舍不得姐姐,无论把姐姐嫁给谁都不能安心,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魏衡也好,别的出身低微又皮相出色、人品高洁的公子也好,不拘哪一个,只要能让他把姐姐永远留在身边,便算是不辱使命。
可这念头太阴损,又不大正常,不好跟任何人提起。
“我……我再想想罢。”谢知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自私自利,又为辜负了姐姐的信赖而感到惭愧。
宋永沂说得不错,魏衡确实有礼有节,却不是甚么不可多得的人物,和姐姐也并不般配。
为姐姐择婿的初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他现在竟然变得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忽略了姐姐的喜好,也从未想过招赘进门后,姐姐即将面对的流言非议与恶意揣测。
人言可畏。
是他太过任性了。
第六十三回 贫贱之家百事哀,青鸟传信生事端 <嫁姐(姐弟骨科、1V1)(鸣銮)|PO18臉紅心跳
第六十三回 贫贱之家百事哀,青鸟传信生事端
小厮安和提着灯笼,毕恭毕敬地将魏衡送至家门口,方才告退。
天色已晚,他定了定神,推开半掩着的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逼仄的院子里。
魏母牵挂儿子,还不曾入睡,正坐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缝补衣衫。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来,一双有些老花的眼吃力地看清魏衡身上的狐裘,唬得立时站起:“衡儿,这……这衣裳是打哪里来的?”
“天气寒冷,谢公子借给我穿的,明日便还回去。”魏衡神色温和,颇有种宠辱不惊的淡然,解下颈间的系带,将狐裘小心叠好时,白皙的手却下意识地在光滑的毛皮上摩挲了几下。
真暖和啊。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华贵的衣着,可不是咱们小户人家穿得起的。”魏母惊惶不安的表情这才平复了些,慈爱地看着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用过晚饭没有?娘煮了你最爱喝的白糖粥,还留了两个菜,这就去给你热。”
魏衡生性至孝,并未拒绝母亲的好意,将她缝好的衣裳仔细叠好,又把厅堂的地打扫了一遍,洗净双手,坐在桌前。
今日的菜色,对于魏家的家境来说,已经算得上奢侈,一碟炖得极烂的肘子肉,半盘熏鸡,旁边还用油纸包着几块色泽鲜艳的糕点。
魏衡的筷子微顿,妇人在一旁笑着解释:“今日陈员外家的小孙儿做满月,娘过去帮工,员外老爷出手阔绰,赏了我们一人一两银子,又允我们把宴席上吃不完的饭菜打包带回来。”
她知道儿子性子爱洁,言语间颇为小心:“衡儿,这肘子和熏鸡是预留出来的菜,并没有人动过,娘听她们说厨子是陈员外重金聘请来的,手艺极好,想着让你尝尝鲜,这才带回来的,你可别嫌娘丢你的脸……”
“母亲多虑了。”魏衡夹了块肘子肉,放入口中细嚼。
里面加了很多冰糖,凉了又热,透出几分苦味,在魏家,确实算难得的美味,可跟他今日在宋府吃的那一桌相比,便很有些不够看了。
贫苦百姓,才会拿大鱼大肉当做稀罕物件,到了宋家、谢家那个阶层,鱼翅燕窝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果腹之物,真正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说来惭愧,吃醉蟹的时候,他险些闹了笑话,看着小厮们呈上来的蟹八件,那么精致小巧的剪刀、锤子、钳子等工具见所未见,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谢知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笑嘻嘻地说什么给众人表演一个徒手拆螃蟹,弄得满脸汁水,还被蟹钳夹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惹几个人哄堂大笑,衬得他不大熟练的动作没那么显眼,无形中帮忙解了围。
“衡儿,好吃吗?”妇人殷切地等待着他的评价。
魏衡笑着点头,给母亲也夹了几筷子,就着甜粥,一口一口将母亲的心意吃了个干净。
落魄只是一时的,总有一天,他能爬到令谢知方都望尘莫及的高度,拥有他们现在肆意享受的一切,扬眉吐气,将所有欺辱过、轻视过他们母子的人踩在脚下。
腊月到来的时候,宋府的修缮工作也进入紧锣密鼓的实施阶段。
谢知方举棋不定,左右徘徊,和魏衡的关系却打得火热,三不五时找他喝酒聊天,到后来看天气冷得厉害,索性在府中腾了个小院子,供他歇脚留宿之用,又拨了几个小厮小心伺候。
宋家上下都拿魏衡当客人招待,衣食用度不敢有怠,谢知真听说弟弟和魏衡交好,颇为欢喜,为弟弟裁制新衣的时候,便顺手多选了几匹稳重素净的布料,令府里的绣娘照着魏衡的身材做了几件冬衣。
红鸾主动揽了差事,往前院去送,见魏衡面如冠玉,说话又和气,全不似小少爷那般喜怒无常,不免暗动春心,自作主张地编排了些“衣裳乃大小姐亲手缝制”、“大小姐常常称赞魏公子品行高洁、绝非池中之物”的谎话,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许久的话,方才红着脸回去。
看着红鸾窈窕的身影,魏衡若有所思。
他不是不通世务之人,事实上,从小到大的困窘经历,让他见遍了世态炎凉,也对人心有着深刻的洞悉。
谢知方的青眼有加,必有所图。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
红鸾方才透出的讯息,倒给了他一个暗示,但他又有些不太敢相信。
谢知真他是见过的,美若天仙,举止娴雅,有着良好的家世和教养,说是所有读书人娶妻的最高标准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