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真并未如他所愿露出羞愧、痛苦的表情,而是端肃着美艳的脸儿,倒身下拜,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
谢夫人早迎上去,亲自搀扶起她,母女二人倒有许多真情流露,手牵着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眼看谢知真眼圈红红,像是要哭,谢夫人连忙哄她:“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泪,左右嫁在长安,离家也近,往后隔三差五回来看看,抑或小住几日,都是使得的.”
谢知真含泪应下。
巳时将至,她低着头盖上红彤彤的盖头,伏在林煊背上。
爆竹炸裂,烟雾腾空,丫鬟们成群结队地跟随在后,少年步履稳健,一步步背着她走向另一段人生。
感觉到柔软的娇躯止不住地颤抖,林煊沉默片刻,微微侧过脸,借着敲锣打鼓的喧闹声响,低声问她:“姐姐,你没事吧?”
谢知方回来之后,简直采用了十二个时辰严防死守的策略,他过来探她时,但凡多说两句话,那人便瞪得跟乌眼鸡似的,因此一直没有机会深聊。
“我……我……”临到跟前,谢知真内心的紧张到达顶峰,抖着手搂紧林煊的脖颈,说不出话。
她是规行矩步的人,虽是答应了和亲弟弟苟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嫁给他,还是超出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她害怕得想要逃走,又靠着疼爱弟弟的心强行稳住阵脚,厚重的婚服之下,渐渐渗出涔涔冷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似是感受到她惊惶不安的心境,林煊慢下脚步,忽然提起一桩事:“姐姐,你知道么?去年我去辽东探他,见他率领数百兵丁,闯入刀光剑影之中,浑身浴血,杀人如麻,那模样简直像个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没有一点儿正常人的样子。”
林煊想起当时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顿了顿才往下说:“从战场回来的时候,他身中数箭,半凝固的血痂和里衣粘在一起,撕都撕不下来,我瞧着军医为他拔掉箭镞,往血淋淋的伤口上浇淋烧酒,他竟像不知道痛似的,双目中带着森然的杀气,手中紧紧握着宝剑,似乎还没有从无间地狱中抽身。直到听见我提起你的近况,他的眼珠子才转了转,透出几分活气。”
“姐姐,你我都知道,谢知方就是个混蛋、色胚,是没有三纲五常观念的疯子,是脱缰的野马。他性子执拗,豁出性命也要博一个有你的前程,同样的,也只有你才能降得住他。”林煊硬着心肠劝她,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抓耳挠腮的大红色人影,深吸一口气,“如果没有你管束,他不知道会变成甚么样子,说不定成为伏尸百万的枭雄,也有可能流落街头,日日借酒浇愁,更甚者连活都活不下去,总之不会是甚么好下场。”
“我知道姐姐心里苦,可说得难听一些,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不拉他一把,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成魔吗?”说出分量颇重的这几句话,林煊内心的愧疚无以复加。
明知不对,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做了谢知方的帮凶,狠着心将谢知真送到他怀里。
谢知真安安静静地听完,轻轻哽咽了两声,柔声问:“阿煊,看见他娶我,你心里不难过吗?”
她知道林煊的秘密,当时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头,不要误了弟弟的前程,没成想造化弄人,到最后耽误了弟弟的人,是她自己。
林煊笑着摇头:“说实话,若是今日他娶的是旁的女子,我肯定会有些不舒服,可姐姐与别人不同。”
他在门这边耽搁得太久,谢知方恼得狠了,不顾新郎官的体面,冲他杀鸡抹脖子,眼看就要罔顾规矩冲进来抢人。
林煊故意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看着悄悄藏在心里的人。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并不后悔。
他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像谢知方一样,公然与世俗相对抗,抛弃名姓,舍去家人,为了一个未知的答案而奋不顾身。
他更没有勇气面对谢知方得知真相后嫌恶的表情、闪躲的态度。
谢知真这几年的抗拒和冷淡,他一一看在眼里,随便哪一样套在谢知方身上,都足以令他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他羡慕谢知方的肆意妄为,也因对方得偿所愿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姐姐冰雪聪明,心地纯善,明堂配你是高攀了,我只替你委屈。”林煊唇角勾出一抹笑容,眸色温柔又哀伤,“可我在姐姐面前发过誓,我将拼尽全力保护他,竭尽所能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姐姐。”
他低声道歉:“姐姐,对不住,我没有别的选择。”
两个人在这一刻达成默契的约定,谢知真紧了紧手臂,附在他耳侧轻声允诺:“阿煊,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林煊动作小心地将谢知真放进宽敞的花轿里。
这场婚礼的每一个环节,无不经过谢知方的亲自设计,力求尽善尽美,毫无瑕疵。
就连这花轿,听说都是请能工巧匠精心打造两年方得,壁上贴满了金箔花朵,四角坠着十余串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顶上站着只足金铸就的凤凰,双目镶着璀璨的红宝石,栩栩如生,振翅欲飞,极尽奢靡隆重。
丫鬟们将嵌满珍珠玉石的双耳宝瓶递进来,谢知真稳稳抱住,还不等傧相吆喝起轿,便看见一双男子的靴子迈了进来。
谢知方掀起轿帘,低头钻进去,痴痴地看着盛装打扮的女子,犹如做梦一般,轻声问道:“姐姐,是你吗?”
谢知真怔了怔,听出他这是怕有人李代桃僵,特意过来确认她的身份,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柔声答:“阿堂,是我。”
谢知方大大松了一口气,又凑近一步,双手抱了抱她,上下摸索了一遍,大手探进裙底,像是在翻找甚么。
不慎被他握住绣鞋,谢知真害羞地往回缩了缩,疑惑道:“阿堂,你在找甚么?”
没有摸到匕首、剪刀之类的利器,谢知方又松一口气,不放心地隔着盖头摸了摸她繁复的发髻,自言自语道:“姐姐没有戴簪子罢?我特意交代工匠们将宝冠连在一处,做得结实些,应当不会……不会扎手罢?”
谢知真这才明白,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自己想不开,在轿子里寻了短见。
“阿堂……”她心里又酸又涩,无奈地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你放心,我不会再撇下你一个人。”
谢知方得了这一句,方才把心落回肚子里,拉开旁边的暗格,将一个精巧的食盒塞到她手里:“姐姐没用早膳罢?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等拜过天地,我使人早些送你去正房休息。”
见谢知真有些犹豫,他笑道:“咱们可不兴那许多规矩,将军府我说了算。”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我的事,姐姐说了算。”
有可能会双更,我只能说我尽量。
第一百四十五回 两姓缔结喜良缘,青丝绾作同心结 <嫁姐(姐弟骨科、1V1)(鸣銮)|PO18臉紅心跳
第一百四十五回 两姓缔结喜良缘,青丝绾作同心结
这一场婚礼,成为长安百姓津津乐道了许久的盛事。
且不提太子殿下亲自赐婚的殊荣、下聘时的隆重,单说成亲前一日,谢府陪送的嫁妆竟有二三百抬,大件的有金丝楠木制成的拔步床、成套的桌椅箱笼,小件的有提桶果桶等木器、瓷瓶埕罐、被褥衣物,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器具摆件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一一盛放在红扛箱内,用红布盖着,由年富力强的汉子两两结伴而抬,队伍蜿蜒如长龙,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足见谢家对这个嫡长女的宠爱。
成亲这日的场面就更是热闹非凡,大将军身着红衣,头戴金冠,骑一匹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前后左右簇拥着文臣武将,最低的官阶也在五品,二十名鼓手吹吹打打,随侍的小厮往路边撒的不是喜糖,竟是足斤足两的银锞子。
路人议论纷纷,有说些酸话的,猜测谢知方之所以戴着面具,必是相貌丑陋,不便见人,抑或年岁已高,仗着权势娶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在家里,意欲效仿张子野“一树梨花压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