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斯黛拉哆哆嗦嗦的拿出画架和画布摆好,在准备工具的过程中,她不停的在心里回想兰达对她的嘱咐与安慰、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紧张。

在她准备好一切之后,海德里希则是在拿着音叉调校钢琴,艾斯黛拉犹豫一会儿后就小声询问:“您想要画什么样的姿势?弹钢琴的吗?”

“你觉得什么样的好,就画什么样的。”

海德里希随口应付了一句,在调校好钢琴后,他随手摁了几个音节试弹,然后便弹奏起来贝多芬的《英雄变奏曲 Eroica Variations Op. 35》。

他的手指在黑白色的琴键上飞快的舞动着,那一连串急促又欢快的琴声惊得艾斯黛拉差点把手里的铅笔掉在地上;

听着那近乎歇斯底里的欢快乐曲,艾斯黛拉只觉得心跳也随之砰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她并不懂音乐赏析,只是平生第一次对一首乐曲产生了一种不适感、以至于有种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但是,一想到门外那十几名全天守卫的纳粹军官,艾斯黛拉还是放弃这个想法、默默隐忍着这钢琴乐曲的摧残、耐着性子为那个恶魔作画,然而真正的折磨远未结束,因为那个男人开口和她搭话了

“你会说德语吗?”

那人一边弹钢琴,一边头也不抬的问;

艾斯黛拉迟疑片刻,就轻声回答:“……只会一点点。”

“兰达没有教你?”

“家庭教师有教我……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不喜欢上课,所以一直学不会。”

艾斯黛拉有些尴尬,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海德里希仍然专注于手下的钢琴,没有抬眼看她,于是艾斯黛拉就也将头缩回了画架之后,试图用磨洋工的方式度过这艰难的一下午。

“多么有意思……像他那么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居然会让一个乡下丫头给他做情妇,”

书房里的琴声变得跳跃而激烈,男人一边弹琴,一边对他们进行冷嘲热讽的点评:“虽然我看得出来他很努力的想要将你陪养成一名淑女,但事实证明无论穿上什么样的华服与珠宝,都难以掩藏你们的出身与来历……”

“……”

他的话语如他弹奏的乐曲一样让艾斯黛拉感到深深的不适;她握紧了手里的铅笔,牙关也死死咬合像了一起,心里的愤怒让她忽然拥有了勇气,于是乎,她一字一句的、无比正式的回应了那正在弹琴的男人:

“事实上我并不想成为淑女……而且兰达他也没有想要将我培养成淑女……他给我请家庭教师、教我那些东西,只是想让我看看农场以外有哪些事物而已……而且……”

艾斯黛拉咽了咽口水,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气道:“……而且我爸爸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天生就高人一等……就像上帝创世之初、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说一样。”

琴声最后一个音符落定,书房里陡然一下静得可怕。

这下子,艾斯黛拉的心脏紧张到了极点,她躲在画架之后、忐忑不安的等待着那人的反应,甚至已经在犹豫要不要大叫着求助以免对方掏出一把枪来射死她……

然而,她预想中的恐怖半&遮&面场景并没有发生。因为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她听到了一声打火机的轻响,紧接着,便是那人冷笑的话语声: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牙尖嘴利,小姐。”

“……”

“既然你这么能说会道、那么你是否可以向我解释,为什么你会愿意留在一个德国人身边给他做情妇……”

脚步声一步步靠近,那人绕过了画架,站在了她面前,并用才弹过钢琴的手指、轻佻的捏起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那张惊慌失色的脸:

“兰达去农场的那天,你也在吧?……你认识那两个犹太女孩儿吗?她们藏在你家的地板下面、当兰达下令对着地板开枪扫射时,你在楼上听到动静了吗?”

“那两个女孩儿躲在你家的时候是不是和你睡在同一张床上?嗯?……你们是否有一起做游戏、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当兰达朝她们开枪时,你在想什么?当你和他亲嘴、和他睡觉的时候,你是否会想起那一天?”

“……究竟是什么样的动力,让你愿意留在他身边……拉帕蒂小姐。”

……

艾斯黛拉被捏着下巴、仰起头望着面前的男人;她对视着那双像磷火一样的蓝眼睛,整个人宛如被抽去灵魂的木偶。

而海德里希则是俯瞰掌中这张年轻姣好的脸,然后伸出那只白净细长如钢琴家般的手、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脸廓,用极尽优雅凉薄的语气幽幽道:

“多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儿,简直就像开在六月里的蔷薇花……兰达肯定爱死这张脸了,甚至愿意冒着风险将你留在身边做情妇……如果我是他,我会将你关在一个房间里,做成一件永远乖巧、永远只属于一个人的收藏品……”

“请停下来……”

艾斯黛拉闭上眼睛、两颗泪珠也颤抖着从眼角滑落。

那只顺着她侧脸滑至脖颈与胸脯的手就这样被叫停,海德里希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孩儿、饶有兴趣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对我很好,”

艾斯黛拉强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声调,却忍不住那些疯狂外涌的眼泪:

“和他在一起时、我很开心……是的,先生、我很可耻的感到开心……他给了我我以前完全没有见过的东西、他让我不再挨饿、不再被欺负……我甚至不能接受一天不与他见面这件事……”

“我知道我在做错事情……我知道我对不起我的家人和朋友们……我知道我正在和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亲嘴睡觉……可是……可是我依然可耻的感到开

心……”

“弗朗西丝卡告诉我、这种开心叫做‘爱’……但是我羞于承认……”

“我没有勇气回去面对我的爸爸……也没有勇气面对出现在我梦里的苏珊娜和夏洛特……我甚至没有勇气去教堂忏悔、让上帝看到我这张可耻的脸……”

“所以我想做点儿什么……所以我把那枚胸针给了克莱尔、让她帮我卖掉、拿钱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只是想做点儿什么而已……我只是想要我梦里的绵羊不再哀嚎而已……”

在德国人给予的心理重压之下,那些被艾斯黛拉深埋在内心多日的压抑情绪终于彻底爆发;

她感到崩溃、感到痛苦、感到羞耻,更感到迷茫与无助,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如何去面对之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