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早就疯了。
一个把对方的性命当场所有物的人,一个掌控欲强到要时时刻刻监控对方的人,一个为了确认对方感情是否纯粹不惜自贱以身试险的人,绝不可能从关系中轻易抽身。
他沉淀多年的猜忌,也不可能真的打消。
李文没打算挑明,从没赢过楚恒的他,这局只要一句话就能将军。
你接受宋燃青爱上别人?
李文叹了口气,他可以是心理咨询师,但不能当精神病的治疗师,尤其是已经病入膏肓的,神仙来了都爱莫能助。
窗外的云很低,灰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一会儿还可能要下雨,楚恒告别客人,一个人回到卧室,准备补觉。
躺在熟悉的被褥里,他缓息阖目。按照他的严格要求和指导,完全复刻古法制作的白檀香轻柔将他包裹,身体很疲惫,可还是睡不着。
他好像也变了。
如果是那个“楚恒”,他不会需要时间让身心缓冲,不会质疑自己的决定,就也不会纠结、不会劳神。
他辗转反侧地想,这雨应该是不会下了。
楚恒起身下床,脖子上的坠子带着体温,蹭着他晃,他安抚似的摸了摸。
管家打来内线,问是否需要送安神的茶水,楚恒没要。
暖黄的感应灯光接连亮起,穿过走廊,走到最里侧的一间房。
双层窗帘几乎完全隔光,房间里东西很多,分类排列整齐,上午刚有人来打扫过,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
一整面墙上像是博物馆的展示柜琳琅满目,都是些常见的玩意,但每一样楚恒都记得他们的位置,也记得背后的故事。
另一面墙做了书架,密密麻麻堆满了的,是他的视角下宋燃青。
在父母背上的、吃雪糕的、得了第一名举起奖状的、参加运动会的、学骑车摔跤哭的…
上考场前紧张装镇定的、去爬山满头大汗的、收到女孩子情书的、第一次坐飞机没忍住左顾右盼的、上台发表学习经验的、上课睡觉的…
第一次踏进大学校园的、在父母墓前偷偷流眼泪的、辛苦创业的、冷漠拒绝搭讪的、喝酒陪笑的、站在路边低头抽烟的…
宋燃青无时无刻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他就像一个极有耐心却又任性的花匠,观察和记录着自己的种子一步步成长成花,只有在种子枝丫即将倾斜时才会伸手将他拨正,其余时刻他就只是在心无旁骛地看,看他能不能会自由生长成一株符合他预期的花。
从头翻完这些记录,就好像又看过了一遍宋燃青的大半段人生。
正式进入宋燃青的人生后,没办法保持手写记录,他只能向电子时代妥协,手机备忘录越来越长。
纸质的书册,他还可以找借口说销毁困难,但手机的这些,他只需要轻轻一点,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似乎连带着某种枷锁也会一起断开,宋燃青就会像他说的那样,彻底自由。
但手指停留在鲜红删除键上,怎么也按不下去。
窗外墙面上泛出青白色的冷光,青葱的?海???棠???树漱漱摇晃,应该是有风吹过,但是雨还是没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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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雨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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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说白天有大雨,但早晨没下。
老屋在老城区,比较偏,最后一段路是泥土路,不太平整而且狭窄,车不好开,宋燃青没为难的士司机,主动下车,自己往里走。
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老屋的外墙上像是也蒙了一层灰,比上一次来的时候看上去更陈旧。屋前的白檀花应该是到了盛期,开得更大更满,风一过吹动几片落瓣,香得热烈。
也不知道今天的雨一落,树上的花还能留下多少。
但宋燃青其实挺喜欢雨天。
他出生那天就在下雨,母亲顺产不太顺利,夏日天阴沉闷,父亲在产房外等到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忽然天边传来雷声,大雨倾盆而下,再恍然,就已经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还有就是他被陌生人救回的雨夜,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可皮肤上似乎仍能感受到氤氲的水雾,宋燃青总觉得他的生和死,好像都离不开雨水。
弄堂里突然起了风,枝头有花坠落,宋燃青下意识接住一瓣飘落的花瓣。
白色的花瓣很小,在手心里柔软又可怜,宋燃青看着发了会儿呆,不知道在想谁。手指压着花瓣,拨动着碾了一下,留下一道痕,他就不没继续了,把花收进了口袋。
下风口风大,拢着火机打了好几下都没着,换到墙角的位置,背身挡住风才勉强点上烟。
尼古丁进了肺,头脑没有清明多少,反而一阵发飘,失眠导致的胸闷气短和心率过速这会儿更加明显,宋燃青咳了两下,再吸一口,把烟掐了。
听说这块的拆迁令已经批下来了,就是不知道程序还要走多久。屋前的白檀郁郁苍苍,在阴沉的背景下多了几分肃静,像是知道自己命运般的坦然。
可惜了。宋燃青最后看了眼老屋,脑海闪过童年的几帧片段,闭了闭眼,默念一句再见,就算是正式的告别了。
低头踩灭烟,视线忽然瞥到了什么,宋燃青不动了,整个人直愣愣地僵住。
老屋院墙角下杂草丛生,村子里几乎都搬空了,鲜有人迹,可草丛里散乱着一堆烟头,少说能有十几只,很新,白色的尾部和银色的圈,都是一个只接私人订制的小型品牌,他只见一人抽过。
心跳急剧加速。
宋燃青记得非常清楚,他还问了那人,明明很少抽烟,为什么怎么会吸得那么凶,他在祈求一个明确的安抚,可那人却吝啬,连口头的施舍也不愿给,走得决绝。
可能吗?
这真的会和偷偷到他家门前苦闷抽烟的是同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