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古朴内敛,隐居高士喜爱抚琴自乐,悦自己之心。
筝声清亮华美,高门大?族宴客时常弹筝,悦客人之耳。
杨先生?在课上说起,坞主荀玄微雅爱乐音,可抚琴,可弹筝。西苑的娟娘子当初学?琴和筝时,都曾经得过坞主的指点。
但因为筝音悦耳,琴音悦心,两者分了雅俗,杨斐随口笑说,“我在云间坞五年有余,偶尔听到坞主为悦己而?抚琴,却从未听他为旁人弹筝。也?不知谁有此荣幸了。”
今夜凛冽风雪中,阮朝汐听到书房传来清亮筝音,一?开始的念头,以为娟娘子在弹筝。
但细看人影又不对?。
远处的书房窗边,坐着两个对?坐的郎君身影。一?个抚琴,一?个奏筝。分明是荀玄微亲自在弹筝。
筝音清亮空明,回荡庭院。起调平静开阔,有若明月高悬,大?江奔流。
似乎得了某种不必言于口的默契,在洋洋筝音的覆盖之下,无名客人的琴弦逐渐拨响。
七弦琴音低沉徘徊,不能?广传于庭院,更不能?压制风雪之声,只求入己之耳,抚慰己身伤怀。
隔着这么远,阮朝汐的耳力?再敏锐,也?几乎听不清筝音里交错的琴音。琴音淙淙,沉郁而?短暂,很快一?曲终了,消散无声。
琴音终止后,书房传来的明阔筝音也?逐步放缓,曲音缭缭,消散于深夜风雪中。
无名客人终于能?够完整抚出一?曲琴音而?不必惧怕惊动旁人,不必忧惧琴音泄露心声。风声传来隐约压抑的哭声。
漆黑的深夜里,阮朝汐躺回了自己床上,安静地听着。
这是她熟悉的夜晚,带着熟悉的世?间苦难味道。
她曾经在无数个类似的夜里,听着阿娘压抑的哭泣声睡去。
她年小力?弱,不管如何地劝慰,陪伴,甚至一?同哭泣,都宽慰不了阿娘伤痕累累的心。
如果说今夜有所不同的话,那就是书房里压抑痛哭的无名远客,有清茶,有乐音,有此地主人的陪伴宽慰。
抚琴以悦己之心,奏筝以悦客之耳。此地主人五年来头一?回为来客奏起悦耳动听的筝曲,如春雨润物无声,宽慰来客之心。
风雪里渐渐停了悲声。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睡去时,之前的噩梦已经淡忘,心里只想着,坞主的筝曲真好听啊。
如果阿娘没?有病逝在山林里,而?是撑到了坞主的车队到来,阿娘入了安稳的云间坞,有衣食宽慰,会不会像书房里的来客那样,夜里停了悲声。
留在云间坞里,或许是上天对?她不错的安排。或许阿娘在天之灵也?会同意的。
………
意想不到的变故,就在第二日倏然袭来。
打破了云间坞里安宁岁月。
第21章 第 21 章
变故是在第?二日清晨发生的。
阮朝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 夜里没睡够,清晨勉强起身,在书房里练习功课, 被暖炉里的甜香气息一熏,困倦得东倒西歪。
荀玄微坐在对面, 好笑地看?小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白?蝉过来?轻轻推了一把,把人唤醒。
荀玄微把今早的温酪浆往前推了推, “昨夜半夜兴起, 临窗奏了几曲。可?是惊扰到你?了?”
阮朝汐勉强撑起眼皮, “不惊扰, 筝音好听?。昨夜坞主弹的是哪支曲子?”
“一曲怀古的《汉宫秋月》,又接了一曲《陌上桑》。” 荀玄微看?她眼皮又往下耷, 噙笑说, “筝音过于明亮, 扰了阿般清梦。下次不在夜里弹了。”
阮朝汐抿着甜滋滋的酪浆, 又问, “西客房的那位客人, 弹的又是什么曲子?”
荀玄微有些意外,沉默了短暂须臾。“你?听?见了?”
“琴音不大,又被坞主的筝音压着。但仔细听?, 还是能听?得见。”阮朝汐喝完酪浆,又吸溜吸溜地咬着水饮饼,如?实地说,“曲调听?得难过。”
荀玄微无奈笑叹了句,“小小年纪, 尚未正经?学过琴,怎的耳目灵敏至此。”
他半真半假开了句玩笑, “也算是难得的殊才了。放去西苑里仔细教养,定能教出一个千里眼、顺风耳的顶尖探子。”
阮朝汐掩口打呵欠的动作一顿,耳朵尖敏锐地动了动。
提起西苑,她想起了昨夜关于娟娘子的,没头没尾的奇怪梦境。
“我……”她欲言又止,不确定怎么开口。“我长大之?后,是不是就要像娟娘子那样,搬去西苑那边……”
荀玄微莞尔, “随口之?言,不必介怀。”
抬手揉了揉对面柔软的发髻,“阿般不必去西苑。像现在这样,住在主院,每日在书房进学就很好。”
白?蝉快步从门外进来?,轻声通传,“周敬则受召前来?。”
片刻后,周敬则掀帘子大步进书房,单膝跪倒,“见过郎君。”
荀玄微问他,“这两个月坞壁各处的工事防御诸事如?何了?可?有意外。”
周敬则回禀,“面朝进出山道的那面加高两尺,加固一尺,用的青石糯浆,极坚固厚实。坞里多储备了一仓桐油,两仓巨木垒石。箭弩都?不缺。部曲们演练了数种新的防御阵势。”
“如?果说预计之?外的事……只有上旬中,青州韩柘率宗族八百余人前来?投奔,坞里吸纳了部曲两百余名,佃户四百余人。仆做主,两百余名部曲打散编入了各处里邑。”
“此事我知晓。部曲多出两百人无碍,暂时?扣下兵甲,新部曲先集中演练过冬。”荀玄微颔首,“其余防御诸事办得妥当。”
言语间?,他从书案上抽出一封书信,递给周敬则,“燕斩辰清晨快马送来?的加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