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不作声地替他斟了杯酒。
要给自己斟酒时,荀玄微往前推了推第二把酒壶,“阿般换个壶试试,我从京城带来了四种酒,各有特色。”
阮朝汐试了第二把壶里的?酒。先苦,再酸涩,两种京城酒都不好喝,但勉强能喝。
她每种酒喝了一杯,喝得不算多。但京城的?酒非但难喝,后?劲还大,两杯下去,脸上就渐渐起?了热意,众多繁杂念头乱糟糟的?横亘心头。
她动了动,倚着隐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枕着自己的?手臂。
荀玄微把旁边备用的?隐囊推了过?来。阮朝汐接来倚靠着。
蹦蹦跳跳的?兔儿并未远去,谨慎地躲在白色石头后?面?,露出圆滚滚的?尾巴。
“荀三兄以后?要把这处小?院用作养兔儿么?”她盯着兔儿尾巴,随口问了句。
荀玄微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倾身过?来,给阮朝汐面?前的?空杯倒上第三种京城酒。
“我二十五了,阿般。”他举杯递给她,温和地与?她说,“你阮家长兄两年?前迎娶了新妇。我已到了男子成家立业的?年?纪。你当真以为我会在这小?院里养一辈子的?兔儿?”
阮朝汐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
她已经不小?了,听说了许多高门大户里的?后?院阴私事。但她还是难以想象面?前温雅清逸的?郎君,以后?会在这处清静小?院【公/|主/号[闲/闲/][.书\坊]】里蓄养姬妾的?场面?。
她有些难堪地避开了对面?的?视线,轻声说,“是我思虑不周。”
“不过?,阿般说得倒也?没错。”荀玄微举杯敬她,若无其事地说,“以后?是打算在西边耳房里养兔儿。”
阮朝汐:“……”
她一抬头,迎面?的?视线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一时竟分?不清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在开玩笑。
“开个玩笑,莫恼。”面?前斟满的?酒杯递来。“尝尝看,这杯是京城带回来的?宫廷御酒。豫州不常见。”
阮朝汐尝了口宫廷御酒。滋味辛烈得难以形容。
她一下转过?头去,让夜风吹过?热意蒸腾的?晕红面?颊,“辣。”
“京城的?美酒,确实比豫州本地产酒要辛辣几?分?。后?劲也?大。少喝些。”
荀玄微举杯和她的?玉杯轻轻一碰,自己啜饮了整杯。
“京城鱼龙混杂,为官者既有郡望大族出身的?世家子,也?有以军功封爵的?寒门新贵。更有许多的?宗室外?戚,草莽豪强,泥沙俱下。就比如宫宴饮酒,各种各样的?美酒都会摆上席面?,既要能赏鉴清酒,亦要能赏鉴浊酒。一两杯不习惯,多喝几?杯总能习惯了。”
他又拿过?最远的?酒壶,给两人杯里斟满,“再试试这种。”
阮朝汐谨慎地放在秀气鼻下闻了闻,饮了一小?口。眉心终于舒展开来,“这杯酒好喝。”
“这是梅酒。以青梅子发酵入酒,清浅芳馥,酒味不重。女眷宴席常用的?一种酒,京中男子不常喝。”
“小?心了,梅酒后?劲颇足。不常饮酒的?女眷,喝梅酒时放松心神,多饮几?杯,反倒容易醉。”
这几?句话?他慢悠悠说的?,阮朝汐听到时已经晚了。
三四种酒混着喝,又接连喝了两杯后?劲颇足的?梅酒,阮朝汐原本靠坐在隐囊上,身子渐渐往下滑,泛起?粉意的?脸颊侧枕着手肘,衣袖逶迤落在白沙地上,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都未察觉。
身侧坐的?人倾身靠近过?来,观察她此刻的?神态,是否当真醉了。阮朝汐忘了清醒时的?避忌,抬头仰视回望。
“这么多年?,酒量竟未长进多少?”他莞尔,替她把宽大衣袖拢起?,遮盖住洁白的?手臂。 “以后?少不了应酬酒宴。酒量须得练起?来。”
阮朝汐忘了避嫌,倒还听得见他说话?。
“不喜欢喝酒。”她嫌弃地呢喃,“刚才喝的?几?种,除了最后?梅酒,其他的?都难喝。”
醉后?身子发热,她伏身在隐囊上,翻来覆去,才拢上去的?袖口又落下,呢喃呓语。
荀玄微坐在对面?,确定她醉了,自顾自地解开了衣襟,原本就松散的?衣袍在风里展开。酒意积攒的?热气随风散去,随意地背靠枫树,又继续喝酒。
阮朝汐未完全?醉倒,乌亮的?眼半开半阖着,定在他散开的?衣襟处,似乎对他在户外?敞开衣袍的?动作感到茫然不解。
荀玄微好笑地望了一眼。“果然是沈夫人教?养出来的?,外?头那些乌糟事都不让你听闻,把一个避乱的?云间坞活成了世外?桃源。”
他索性?连发冠也?除了,乌黑长发垂落,玉色的?修长手指握杯,在簌簌落叶的?枫树下喝酒。
“阿般可听说过?一句话?,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1]?”
阮朝汐眼前雾蒙蒙的?,困惑地眨了下眼。
耳边的?清冽嗓音似远似近地传来。
“时局动荡,难求善终。天下名士皆放浪形骸,只求今夕欢愉,哪管明日。京城名士之放荡,豫州不能及。”
阮朝汐已经困倦地闭了眼。浓长睫毛阖拢,睡颜安静恬然,动人心魄的?容色毫无掩饰地展露在星光月色下,瓷白肌肤映出一圈朦胧浅光。
有人俯身过?来,替她摘下肩头的?红枫叶。
“阿般,你今年?及笄了。”
他再度替她把宽大衣袖拢起?,遮盖住洁白的?手臂,指腹替她抹去脸颊沾上的?露水。“该长大了。”
阮朝汐醉倒了。
京城带来的?四色酒,口味最清甜温和的?梅酒却是后?劲最足的?,她多喝了两杯梅酒,竟没能撑起?身出去。
醉倒前的?最后?一个印象,天边朦胧月色,枫叶簌簌落在白沙上,小?院里的?夜景确实极美。
视野里出现模糊的?影子。月下郎君解开了衣襟,散开发冠,清雅如松鹤的?人在夜色小?院里仿佛换了个人,现出罕见的?风流浪荡模样。
她倚在郎君的?膝头,喃喃地抱怨着京城的?酒难喝,只有梅酒清甜能入口。明明有好酒,偏让她先喝苦酒,涩酒,辣酒,甜酒放在最后?才肯给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