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与爱是两种极致的感情,连易延知道,可是恨里面怎么会有爱呢?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怎么可以做到共存呢?天生就对情感敬而远之的连易延无法理解。
他仿佛生来就有情感认知障碍,不止是爱情,就连亲情、友情,连易延也没办法完全理解它们存在的意义,没有这些感情,他也能活着,他不需要依赖这些东西立足于世,胜利、冠军,连易延只需要这些就够了,其他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洛鸢却对他说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他是洛鸢的氧气,哪怕洛鸢再仇视怨恨他,也还是需要他的存在去维系生命。
而那个归根究底的原因竟然是,洛鸢爱他。
即使是在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以后,无视掉所有外界的因素,无视掉过去的芥蒂,洛鸢还是爱他。
如果他对“爱”这种感情的基本理解没错的话。如果这不是他的误解的话。
连易延觉得他应该对洛鸢说些什么,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黑暗的房间中,他甚至看不清洛鸢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洛鸢肌肤传递到他指尖的温度,温暖、带着生命的跃动。
窗外突然开始响起雨声,沙沙作响,在这样的寂静中被衬托得异常清晰,今天的雨一场接着一场,像是永不停歇的雨,降落在连易延的心间。
黑暗和雨夜能够带给他安全感,如果他能在洗完澡之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就这样听着屋外的雨声睡去,那么也许这个夜晚他会做一场好梦。
可是现在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雨来得太突然,洛鸢的心意剖白来得太突然,在比赛场上的连易延能有千万种方法化解困境,而在比赛场下,哪怕面对洛鸢的冷嘲热讽连易延也能做到心无波澜,然而今晚是个例外,他面对洛鸢醉酒后的攻势,竟然有种理智快要瓦解的冲动。
洛鸢松开手,将连易延覆在自己脸颊的右手放下,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遗留作用,他的身形又开始摇摇晃晃,神智不清地开始胡言乱语,眼睛还半睁半闭:
“为什么不回答我……啊?为什么不回答我!你觉得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别觉得我还是小孩子!我没那么好糊弄!”
似乎又开始发疯了。
“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你……”洛鸢断断续续地嘟囔道,对着连易延指指点点,“因为你傲慢,又目中无人,每天摆着张扑克脸,我完全看不懂你在想些什么,你不知道吧?其实那个时候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怕你……”
“哦,对了,你还特别冷漠无情,内心特别冷酷,把我折磨得不轻,魔鬼都比你温柔。我还以为你对我好点就是喜欢我呢,事实证明是我想太多了……”
“但抛开那些,你也不是没有不能看的地方。嗯,我想想……你知道吗?你长得真的很帅,还是我喜欢的那种长相类型。”洛鸢话锋一转,又开始别扭地叙说着连易延那些优点,“而且你游戏真的打得很好,你的指挥也是,只要你上场,我就会很安心。”
“所以我喜欢上你很正常吧?不对,也不太正常,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呢,其实这个世界上比你更优秀的人多得数不清,比你对我更好的人比比皆是……但他们都不是连易延,他们都不是你。”
连易延内心很赞同他的话,他的确不近人情又残酷冷漠,对自己残忍,也对洛鸢残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怪物就是这样,就算自己流血也要吃掉别人的肉,即使连易延不会主动进攻,洛鸢应该对他敬而远之,离得越远越好,否则下一个被毁掉的人就是他。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洛鸢对于初恋的那么点仅存的美好憧憬早就被他毁得一干二净,无论这部分对洛鸢而言分量有多重,连易延都毁得很彻底。
连易延默默地看着洛鸢这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神智不清的模样,想要伸出手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谁知洛鸢突然朝他扑过来,再度正面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的力度大得惊人,连易延顺势被他带倒,仰面躺在床上,温热的气息瞬间落下,两张脸靠得近在咫尺,连易延能够清晰地听见窗外的雨声,还有自己和他的呼吸声。
“连易延,”洛鸢睁开眼睛,撑在上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语气像是逼问,“你现在是不是还觉得,在成绩跟冠军奖杯面前,真心不值一提?”
昏暗之中,唯有洛鸢的那双眼睛闪闪发亮。
“我需要你的真心,是因为我的真心也不多。”洛鸢轻柔地说,他的目光从上至下,落在连易延的脸上,内里似乎无限柔情,“我的真心只有很少的那么一点点,你知道的,我全都给了你。”
“在我拒绝承认爱你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过得很痛苦,比单纯地喜欢你还要痛苦。”
“爱”这样的字眼太过沉重,可洛鸢却能毫不费劲地将它轻松说出口,连易延难以想象洛鸢是怎么熬过这样充满痛苦的一天又一天,他甚至不能去假设。
洛鸢的眼睛就像一个琳琅满目的礼物盒,承载着荣誉、赞美和冠军。连易延自作主张地将他自己也放了进去。然而他作为礼物,却无法回应收礼人所有的期望,被厌弃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作为礼物,他在外观上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给对方带来任何的情绪价值,积极的,正面的,统统不存在。
连易延所希望的,只是洛鸢能够尽快将他这个礼物抛弃,不能够回应心意的礼物毫无用处,连易延以为他能做到。
更何况,这个礼物的真面目,不过是一个只会给他人带来痛苦的怪物。
如果爱就是包含牺牲这一环节,那他不需要任何人为他做出牺牲,或者说,即使有人为他牺牲,他也不会觉得感激或者愧疚。
他只是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他不需要洛鸢再为自己牺牲什么了,也许从一开始,他主动靠近洛鸢把他拉入KAE就是个错误,是他改变了洛鸢原本正确的人生轨道。
“十七岁的我和十九岁的我都是一样的,我对你的喜欢没有任何改变。”洛鸢俯下身,越发低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残忍的人是你。”
“你不讨厌我。”洛鸢很快又说,“但也不喜欢我。”
洛鸢突然伸手紧紧掐住连易延的脖子,他十指并拢,用的力度极大,似乎想亲手让连易延窒息。
“但是没关系啊,不能互相理解也无所谓,我们只要纠缠在一起就好。”洛鸢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此时此刻连易延已经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是醉着还是清醒,“做一辈子队友也好,一辈子敌人也好,我们都能合为一体,永远互相伤害下去。”
“答应我吧?”洛鸢阴恻恻地笑起来,“一辈子都要只看见我一个人。”
洛鸢的思维逻辑是清晰的,然而他的言语和动作都让人不寒而栗,就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还在冷静地说着我们要一起下地狱。
他还保持着掐住连易延脖子的姿势,连易延看着眼前这个失去理智的洛鸢,他似乎变得无比陌生,又或者,这其实是他掩藏许久的本性,他只是将最深处的内心展露给连易延看,看有多疯狂,看有多绝望。
雨势越来越大,窗外气势磅礴的雨声几乎要掩盖住他们之间那绵薄的呼吸声,洛鸢急促着,连易延沉默着。
连易延摸上洛鸢掐住自己脖颈的双手,与他对视。他能感受到洛鸢已经逐渐失去力气。
“洛鸢。”
“嗯?”
“你真的觉得,互相伤害是正确的吗?”
“那你说,还有别的方法吗?”洛鸢冷笑出声,“我只需要你的回答,不需要你的提议,把我逼上绝路的人是你。”
是啊,把洛鸢逼上绝路的人是他自己,把洛鸢彻底逼疯的人也是他自己。
如果他重新回到洛鸢身边,洛鸢就能够不再痛苦了吗?如果他们再次在一起,就能够不再互相伤害了吗?
不,还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