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1 / 1)

褚嗣领命。

褚潭又道:“那最后几船资货,你派人送出一部分,给蒋云招募的那群流寇,随后派兵剿杀,罪名便以劫掠来定吧。再去通知各家,这几日要慎守西北各个关隘,防止陆归发兵。一旦有此动向,便与我联合上书朝廷,弹劾陆归私害地方臣僚。如果有不愿意出兵的,不要犹豫,当即清杀即可。”

阿洪原是周鸣锋之子周洪源,父亲兵变事败,便让柏叔护送他装作平民逃入朱雀桁。随后他颠沛流离,最终投入怀宁县主陆柔门下做了一名马夫。他也曾想过就在怀宁县主门下安度一生,但当得知昔年好友将要命丧他人之手,他也实在不能安然处之。因此,他自得了蒋云将要被杀的消息,只留下书信一封托人转交陆柔,骑马只身赶赴新平,抢先在廷尉使者到达之前见到了蒋云。

昔年世族出身的贵公子,如今各自卑微求活,二人相见不免感慨一番。周洪源将褚潭要杀人灭口的事情告诉了蒋云,两人便不再多留,乔装一番后,趁着夜色下陇,终于离开了新平郡。赶了一日一夜的路,两人也都精疲力竭,遂找到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然而次日一早,郡府的捕杀令已经贴到了这家小客栈处。

透过门缝,蒋云看着店里的伙计引着官兵挨屋搜查,不禁银牙一咬,狠狠道:“褚潭过河拆桥,负义忘恩,若非洪源你得知消息,告知于我,我早已命丧黄泉!”

蒋云愤怒含泪。他对褚潭也算忠诚,自己穷途末路,倾身相付,也是做了效忠褚潭一生的打算。即便褚潭让他杀人越货,做尽肮脏龌龊之事,他也都一头应下。他没有想过此生能够得到善终,却也从未料到这份背弃来的这样快。

此时周洪源从怀中逃出一份手令,道:“这是我跟随怀宁县主来长安时用的通关文牒,你拿着它,去秦州刺史府,想来他们会给你一条生路。我毕竟是陆家的仆人,总能说得清楚。”

蒋云接过文牒,然而心中却有所保留。秦州陆归愿意接纳自己,但想必也是要他揭露新平褚潭的罪行。至于他之后的命运,未必就比被褚潭杀掉要好。然而此时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便应下周洪源,郑重拱手告别后,从后院翻墙离开了客栈。

吴府内,吴淼正在倚炉读书,一名亲信

在通报后入内,低声道:“家主,蒋云陆家已经跟上了。”

吴淼面色阴沉地放下了书卷:“让马厩备马,你服侍我更衣吧。”片刻后又道,“这件事情没有告诉逸璞吧。”

那名亲信道:“没有。”

吴淼长舒了一口气,这个仇由他自己来报便好。当年他二子惨死,虽是蒋家动的手,但也难保背后没有他人授意。政治上,他谨慎了一辈子,这一次他依旧选择保全他最小的儿子。但长久以来积淤在心底的悲痛,他决定自己任性一回。

吴淼跨上马,找来了五六名随从,道:“你们都是当年追随大郎、二郎的家生子。当初他二人之死,你们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前来见我,告知老夫内情,老夫此生已经感激不尽。此次复仇,所涉或许甚大,老夫一人当之。今日之后,尔等皆是自由之身。”

第316章 报仇

蒋云出逃的消息不胫而走, 汪晟此时正坐在内室听曲。室内炉火正旺,歌姬捏着一把娇媚的声线,竟将一首清越的吴曲唱得颠鸾倒凤。陪侍的侍女或跪或卧, 依在汪晟的身边,丝丝汗水沿着脊背透下来, 更显身姿婀娜。听到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 汪晟轻轻抬了抬手,歌声止住了,几名侍女也坐得端正了。

“蒋云逃了。”看见汪晟慢慢从内室踱步而出, 褚潭便急不可耐地说。

汪晟走到一半,脚便顿住了。他身上搭着一袭白色中单, 纤薄地立在原地。褚潭眼巴巴地望着他,心里有几分恐惧。蒋云的彻底出逃意味着他失去了与中枢谈判的筹码, 也意味着秦州刺史府单单用一个看守罪犯不利的罪名,就可以对他进行问责。

片刻后, 汪晟的脚步又抬起来了,走到靠东边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抬手朝褚潭的方向按了按。褚潭这才坐到了对面。

“如此一来, 中枢那边不会再支持新平,和新平人家商谈的结果也都泡汤了。”褚潭道,“现有的建制, 也可以征兵,但离尚书令和司隶校尉的要求就差的远了。有人在搅局。听一个捕快说,在一家小客栈里找到了一个疑似蒋云的两个人, 但不知怎么走了一个人, 剩下的一个自称是靖国公府的马夫,已经送至刺史府让他们辨认了。”

汪晟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很明显,陆家早就已经盯上褚潭了。

“和蒋云一起抢劫商旅的流贼找到了没有?”汪晟目光沉静。

褚潭道:“找到了,人都已经杀了。”

“杀了?”汪晟蓦地站了起来。

褚潭也站了起来,连忙解释道:“卑职怕这伙流贼逃窜,不好控制,所以……”

“蠢物。”汪晟的双眼两眼直接翻了上去。然而他骂也骂的平静,没给这位新平郡的主官下太多脸面,脑海中急剧地盘算着。“若还有活口,至少能找几个人统一了口径,说出个逃跑的原因,把脏水往刺史府身上泼一泼,你倒好,直接杀了,现在单一个蒋云逃脱在外,事情真相便只在他一人之口啊。”

“不,不怕。”褚潭心中恐惧之际,开始安慰自己,“都是蒋云自己做的,他要攀诬我,没有证据,他没有证据!”

“你不怕?”汪晟忽然冷笑,“难道褚明府会以为司徒不知此事?以为司徒不会介入此事?”他慢慢走到褚潭身边,贴在他耳边,声音既轻又狠,“别忘了,蒋云的背后还有明府的兄长,明府兄长的背后还有皇帝。”

褚潭听罢,只觉得两眼一黑,瘫坐在地上。太医令褚胤是他的兄长,当年有传言,吴淼二子死于鸩毒,那么鸩毒何人所配,又是受何人指使,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要以为背靠皇帝这棵大树就可以为所欲为。”汪晟好心地提醒着,“天雷劈下来,树烧了明年还抽新芽儿,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汪晟重新坐回了座位上,拿出了自己的意思:“尚书令那边我得把这个消息带过去。人你还是要继续找,秦州刺史府你也得亲自跑一趟。”

“去刺史府见陆归,我要说些什么?”褚潭心里也没了主意。

汪晟瞅了褚潭一眼:“让你去不是让你开口,是让陆归开口。”

“是。”

汪晟此时也长舒一口气,道:“那你即刻就去办这件事吧。”

褚潭应了一声,又命人抬进了一口箱子,道:“这些小东西送给御史赏玩。尚书令那里我也备了一箱。”

汪晟此时已经走向里间,背对着褚潭道:“知道了。”

大门重重关闭,汪晟回到内室,目视着坐在最左边的侍婢。豆蔻年华的女孩眼眸如水,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她胸前的那抹肌肤时,便好似起了雾气。

真像她啊。

汪晟慢慢探至女孩身前,抚摸着她的下颚线,沿至向下:“愿不愿意和我走啊?”

女孩似嘤咛一声,却恐惧得不敢目视眼前肤色苍白而病态的宦官。

“小贱货。”尖利的指甲一吃劲,雪白的玉团上霎时多了几道红痕。听到一声丝帛开裂的声音,旁边的几名侍婢和歌姬匆忙掩了面,红着脸飞奔出去。

北上的一条山路上,蒋云仰头望着一层又一层的陇山山脉,心底再一次涌上无限绝望。他翻山越岭,一路逃窜,绕过了几处村庄,避开了所有的官道,可他仍然能够感到有人追在他身后。

“出来吧!”他脸上淌着汗水,满面灰尘,歇斯底里地喊着,“快出来吧,我受够了!”

巨大的山岩后,一名老者骑马而出。蒋云看到对方的脸后,先是一惊,而后仰天大笑。他也慢慢御马向前,待还有一射之地后停了下来:“当年司徒二子之死,确实某亲手所为。当年你家一门三侯,掌兵内外,把控扼要,可择天下君王。以君论,以臣论,杀你都不冤枉!”

吴淼没有回答,他手里拿着两支长枪,倏而策马突刺过来。马蹄声呼啸而过,第一柄长枪如雷电一般,自前而后,贯入蒋云的腹腔。蒋云正要移身之际,吴淼早已回身反投,另一杆枪自后而前,直穿胸腔。

这一招叫“回头四相望”,吴家枪法的独门绝学,狠绝非常。

蒋云僵硬地从马上摔落,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片刻后,他看到了走近的吴淼,白发苍苍的老者,一个即便成功复仇也不能换回儿子生命的老父亲,一个与自家一样被高位者所忌的命运。他似笑非哭,哽咽了一声,道:“皇帝生性多猜忌,不容功臣,来日吴照澄不知又死于何人之手。今日黄泉将近,你我暂别。”

吴淼下马,策马持枪对于他来说,已是十分勉强。他有些脱力地摘下兜鏊,死死抵着插在尸体上的两柄陈旧的红缨枪:“老夫此生只恨不能劝先帝守终如一,以立嫡子,让尔等宵小血染天下。黄泉路上,老夫自会与你相见。幸得我儿早已选定君王。”

回头四向望,眼中无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