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1 / 1)

陆昭淡淡一笑:“彦辉果敢轻发,实不如光禄大勇似怯。”

众人听罢也一举笑开了,然而王济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韦氏几人诚然丢了脸面,但他王家同样身处非议之中。王门以势欺人,连带着王泽昔年旧事,足以让物议沸腾。

正当王济一筹莫展时,只见王叡默默从人群中走出,拾起地上那柄长剑。王叡向韦光轻蔑一笑:“久负恩仇,应羞持剑。坐观成败,何须谈棋?大丈夫为血亲复仇不过仗一副骨肉,三尺白刃,无须他人张目。”

王叡离韦光越来越近,原本押解韦光的一众人也悉数退避。王叡将剑重新丢回韦光怀中,顺势夺过韦崇手中的剑。秋光出鞘,秋水剪眸,好勇斗狠的剑器映着好勇斗狠目光,沿着剑锋直指韦光。

王叡道:“你若仍有烈气孝心,便持此剑与我一决生死。无论昔日征西将军是否负你父亲,今日俱在此了结!”

陆昭听罢也是眉头一皱,原本两败俱伤的局面竟被王叡以此破局。把两家之争化为两人之争,而且完全杜绝了日后算账的可能。至于韦光,虽然先前言辞不乏激烈,但是否有胆量与王叡一决生死却有待考证。

“韦彦辉!”韦宽试图喝止住自家侄儿,但韦光最终还是拔出了长剑慢慢走向前。先前在外面,他听到众人对父亲的评论,如今在殿内,他又经受了众人的讥讽。其实这些本不算什么,但叔父对自己父亲之死的态度着实让他感到齿冷。所有人都只会为自家利益考量,父亲之死是否能有公正裁决,只能靠他自己了。

在场众人也渐渐退避出殿外。正当陆昭要出殿时,却见玄能上前一步,一把拦下了她:“殿中尚书因言生咎,扰乱佛堂,翻云覆雨,搅动人心,引起这一番杀戮,贫僧不会让你离开。”

元澈第一次听人如此浅白贴地描述陆昭,心里一乐,便在门口笑着看戏。

陆昭本想借机出去再做布置,却没曾想被玄能横档在此处。此时,大殿内王叡已除去宽大的道袍,仅着一白色贴里。只听一声长啸,剑锋已如惊雷一般刺向韦光。

陆昭也只想快速离开此地,但见玄能执意不肯让她走,遂冷笑一声:“世界千音万色,我所执不过一言,然妄者动不过一念。凡身肉躯蹈足人间,或耽于空花幻梦,或沉湎于骨肉亲情。人生白驹过隙,古今一瞬,有意则达,有感则动,欲见江海则乘舟,欲攀高山则登梯,具为方便之法门。法师如此,只怕也是执念过深。”

玄能向旁边一望,只见王叡步步紧逼,剑法凌厉,一招一式虽无练家子那般森严,却颇为实用。他身姿秀逸削劲,舞动起来更显灵动,刺挑劈钩,目随锋转。一剑横扫掠过韦光面颊,对方尚算清秀的面庞上便徒现一道血痕。

这般挑弄的决斗方式让韦光倍感屈辱,只听他大喝一声,疯狂地扑向王叡,朝其肩部劈砍。然而王叡只是轻轻地侧过身,韦光便扑倒在地上。

王叡的剑并没有停顿,频频刺向韦光周身各处,然而剑锋扫过,却并不伤皮肉,只是上好的绸袍早已千疮百孔。最后在将韦光逼至较落后,剑身蓦地一滞,似是下一息便要以紫电清霜之气结束这场无趣的战斗。

“法师救我!”此时韦光早已顾不得颜面,趁这一滞之机,转身爬起跑向玄能身后。

王叡仍执剑相追。玄能将韦光向身后一揽,正色大喝道:“相国三思!”

然而王叡似乎并未迟疑,手中长剑高高举起,毅然决然劈了下来。

韦光一声惨叫,众人急忙掩面。然而再度睁眼后,只见玄能与陆昭身前两道白刃相抵,而中间那道几案上,供佛花卉只轻轻地抖了抖花瓣。

第301章 清白

一剑迎门而砍, 长虹倒挂,一剑横截而挡,力透中锋。

玄能面不改色, 手持佛珠,护立于韦光身前, 大有视死如归之意。而陆昭面色煞白, 眼底泛过一丝惊惧她隐隐感觉到,那口剑似乎是朝她而砍的。

王叡淡淡一笑,将手中剑收入鞘内。技巧性极强的剑法也难以抵抗绝对的力量, 在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曾经身披重甲手持长槊的太子面前,如同荻花浮水。

“殿下何故阻臣?”王叡声音冲淡, 这份冲淡既有对成败的淡然而处,亦有对权威的视若罔顾。

元澈手臂一抬, 如同拨拂柳枝一般将对方的剑身挑开,但他清楚地感受到在他挑开的一瞬间, 两剑咬合的力量远比刚刚那一劈要重的多。

“佛前不宜溅血。”元澈将剑收入鞘中,“且佛前花卉乃是公主亲手摘取供奉, 孤不忍其所伤。”

王叡仅微笑拱了拱手:“那真是失礼了。”又朝玄能道, “法师超凡,有大定智悲。”

玄能则施一佛礼:“国祚骨累,一瞬成尘。世仇血铸, 无尽无休。既以一人生而一代兴,何妨以一人死而止万世仇。”说完玄能又侧头看了看陆昭。

陆昭一时间虽不明白玄能特意看向自己是否有什么其他的深意,但是对于玄能之言也并不完全认同:“乌雀有反哺之恩情, 蛛蝥有弑侣之无奈。缁衣犹可捐身, 衣冠不敢忘仇。法师与我又何必以一人执妄,而使万人劳生?”

陆昭说完, 一些旁观者甚至与王门颇为亲近者都屏气噤声,唯一可以听见的是韦光轻轻啜泣的声音。陆昭上前一步,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韦光道:“人非独行,道非孤言。彦辉至孝,我也是有所感而不忍谙声,还望你不要怪我多言。玄能法师为了护你,也是以命相抵,彦辉应当重谢。”

韦光闻言,早已目中含泪,先向玄能深深一揖:“法师救我一命,此恩铭记于心,来日肝脑涂地,必将有所报答。不知法师在何处修行,我定以重金供奉,以保法师传道无忧。”

玄能连忙弯身托扶:“施主快快请起。佛法无量,我不过践道一二,实难当此。”

王叡虽然面无表情,但仍暗暗腹诽陆昭大奸。陆昭忽然与玄能握手言和,怎么可能出于好心,不过是把玄能、自己和韦光重新绑定在同一个价值观上,以此来孤立他而已。

韦光又向陆昭一揖:“殿中尚书为我仗义执言,不顾时流之束缚,光铭感于内,来日必不相负!”

陆昭也回以一礼:“佛法无量,天外或有幻海幽宵。人生多艰,此间仍有深情大义。”

听陆昭暗戳戳地反击,元澈也不禁失笑,道:“既如此,那今日之事便以此为止吧。”

然而话音未落,只见门口急匆匆跑来几人,为首的乃是汉中王氏的王友。王友入园时虽然一袭锦衣,但是此时已是甲胄在身。王济看到已觉不妙,连忙使眼色让王友赶紧出去。然而王友却并没有看到这一示意,他在外便听闻庭中决斗,韦氏族人已俱陈兵甲,围堵佛堂。幸亏有几名太子东宫宿卫帮他们弄到了几身盔甲,不然以他们的能力想要无伤冲进此处还是有些困难。

王友满额大汗,身上也有一些血迹,面容焦急万分:“兄长,听闻你被韦家子围困至此,我与族人赶忙来此,幸而你安然无事。”

众人见王友神色焦急,身上竟然还有血迹,多少也能猜出佛寺之外发生了怎样的乱斗。况且这些甲胄怎是轻易能获得,即便王氏家中巨富,能够弄到编制内才能用的违禁品,也无法轻易带入园中。一时间,大家脸色变了一变,联想到先前王叡主动挑衅韦光,且决斗时剑法凌厉,总觉得是王氏特意安排的。如此一来,提前让自家子弟警备,提前铺垫好一条退路,也是应有之举。

王叡也将这些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瞬间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连忙道:“我无恙,子仁你速遣散众人,莫要打扰诸公宴游雅兴。”

然而说话间,却见吴玥行至太子身边,道:“禀报殿下,汝南王已护送公主离开上林苑,但路被车马堵住了。”

元澈皱眉道:“驰道宽阔,即便有马车停靠,又怎得阻公主车驾?”

吴玥道:“回殿下,各家车马本有停靠之所,但王家是先到的,车马停靠在里侧,如果要用,便要挪车。王家子弟出园想提前调出车马,恰逢韦家增派人马过来,便争执起来,堵住了驰道。”

此时王叡脸色铁青,但反应也最快,立刻转向元澈,拱手道:“臣请出苑,遣散族中子弟,必不使公主宝驾受阻。”

元澈眉头紧锁,似是强忍怒气,挥了挥手道:“速去。”

待王叡行出,众人也都各自散尽。眼见韦光也随众人离开,陆昭向吴玥招了招手,低声道:“替我去军中找一个人……”

韦光既出,也无心再赴之后的筵席,便撇下族人,携了两三好友骑马在林苑中游猎。这些好友皆是他今日游猎所交,现下陪伴在他身边的都是当时为他仗义执言,助他冲入佛堂的患难之交。林中落叶被马蹄轻踏,发出沙沙的响声,韦光心事重重并未发觉身边几名好友已离散颇远。忽然,一支羽箭穿林射出。韦光只觉得左臂一痛,加之马也受惊,便坠倒在地。

“有人要刺杀彦辉!”

“彦辉兄!”

上林苑门阙下,一群人正气势汹汹行出,正中被担架抬着的,是被箭射伤的韦光。“王叡贼子,杀我之心不死。”韦光坠马,左臂被射伤,已是无力行走,被人抬出林苑,也是悲愤怒吼。

众人齐齐围观,只见韦光半条身子已是鲜血淋漓,左腿也已被夹板固定住,必然是伤到了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