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的足不下塌的生活让她感到万分苦闷,尤其是她枕头下的那枚小东西,像是从墓地里携带出来的恶灵一样折磨着她、纠缠着她;
艾斯黛拉不敢让任何人发现它的存在,在能够下床之后,她迅速将它藏进了自己的衣柜里,她需要好好思考一番才能决定该如何“处置”它!
今天的午餐照例是她一个人吃,虽然菜色很丰盛,但艾斯黛拉胃口全无,只吃了一小碗燕麦粥就去书房里画画那间原本只属于兰达的书房现在有一半是她的画室,很多时候,他们就一个看书办公、一个涂涂画画的,在同一个房间里度过一整天时间。
近来她受到丽兹酒店创办人的遗孀、玛丽·路易丝·里兹的邀请为她绘制肖像,这位和善风趣的老妇人很喜欢艾斯黛拉,时常和她攀谈往事,因此她对这件事十分上心;
然而今天似乎诸事不宜……艾斯黛拉先是不小心将白颜料混进了其他调好的色盘里,然后又差点用削笔刀削掉自己的半根手指头;
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不停咒骂时,电话铃又添乱似的响了起来是Cartier打来的电话,他们在提醒她去拿她定制的钢笔。
“我不想去拿!让他们直接送过来吧。”
艾斯黛拉皱眉拒绝,然后便甩开画笔、坐在一边生闷气。
见此,玛丽欲言又止;在思索片刻后,她就捧着电话、笑着对女孩儿说:“要不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现在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要知道我还从来没有去过Cartier呢!”
“……”
艾斯黛拉扭头看着玛丽,年长妇人脸上那和蔼温柔的笑容莫名打动了她,于是便起身道:“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吧……希望那会让人满意……”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玛丽笑着搂住她、陪她去衣帽间换衣服;
比起兴趣缺缺的艾斯黛拉,玛丽则是格外兴奋。她陪她挑衣服,像打扮心爱的小女儿一样把她打扮得鲜艳可爱……
她给艾斯黛拉挑了一件珍珠粉的绸缎长裙和一件玫瑰红的羊绒大衣;除此之外,又给她精心梳理了一个“劳伦白考尔”式发髻:她将女孩儿那头又蓬又密的黑卷发全部梳到脑后、盘成了一个浓密的波浪型发髻,完整的露出了她那张像猫儿般小巧可爱的脸。
最后,在将一顶镶有羽毛的、斜戴式软呢女帽固定在了她头上后,玛丽才满意的笑着说:“这样才像你!瞧瞧你、多么年轻漂亮!即使是电影里的明星也没有你好看!”
“……”
艾斯黛拉对着镜子照了一圈,只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弗兰克·卡普拉(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电影导演)镜头里的那些时髦都市女郎;
她很少在日常里穿得这样“华丽摩登”,因此觉得自己这副穿搭很是新鲜,甚至忍不住对着镜子笑了起来她知道玛丽这是在哄她、想让她开心;可如果不是因为有她在,自己一定笑不出来!
两个人收拾妥当之后便乘车前往蒙特吉尔街,Cartier珠宝店的经理热情的迎接了她们,并将她们带到了二楼的贵宾室里招待。
即使是在战争时期,位于蒙特吉尔街31号的Cartier珠宝店也永远闪耀着独有的酒红色光辉。
招待室里,经理将一只精雕细琢的钢笔放在托盘上呈给艾斯黛拉看,这是她之前特地委托他们定制的一支钢笔,笔身是黑色的贵金属,衔接处则嵌着玫瑰金;
整根钢笔看上去十分低调朴素,但细看却十分精美华丽,笔盖上不仅镶着一颗亮闪闪的蓝宝石,就连笔尖上也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今天是11.16日,是兰达的生日,而这支钢笔也是她准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当初委托定制时,艾斯黛拉特地嘱咐他们要在这天打电话给她、提醒她来取,可是现在、望着笔尖上那个花体雕刻的“WE”,她的心却是一阵阵绞痛;
虽然她很想将笔丢下,可最后还是觉得舍不得,于是只得匆匆将其交给经理、让他赶紧包起来了事……
离开Cartier之后,艾斯黛拉一路上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于是在离家还有两条街的时候,玛丽就提议她们俩一起下车步行回家;
对此,艾斯黛拉在迟疑几秒后,便轻轻点了点头……
而事实证明玛丽的提议是对的。
下车之后,雨后初晴的清新冷空气扑面而来,艾斯黛拉深深呼吸一口,只觉得一股凉意缓缓沁入五脏六腑,将颓靡不振的身体都洗刷得轻快了几分。
阴云渐渐散去,天上有了丝丝缕缕的阳光,街道上也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
虽然寒风萧瑟,但花店依然将时令的山茶花、蝴蝶兰摆到了门口招徕顾客,艾斯黛拉路过时被吸引住脚步、于花丛中流连往返;
虽然她很想把这些鲜花全部搬回家,但在玛丽的劝导下,她最后只挑了两扎白山茶花带回家。
买完花后,她一边散步、一边和玛丽闲聊,当她不经意间问起为什么玛丽一直穿黑色衣服时,玛丽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才温柔的回答说:“因为我在怀念我的丈夫。”
“……”
艾斯黛拉脚步停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她手足无措的想要道歉,而玛丽则是摇摇头,和蔼的笑着道:“没关系,艾拉,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说着,她就挽着女孩儿的胳膊继续散步,并接着向她讲述自己的故事:“我的丈夫是个木匠,同时也是我的堂兄,虽然他比我大两岁,但我却从出生起就认识他了……”
“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河里游泳,去山上抓兔子;他虽然是个打猎的好手,但他却一点儿都不擅长游泳……有一次他溺水、差点淹死在河里,在我把他救起来之后,我才知道他原来根本不会游泳……他很怕水,但是为了和我一起、硬生生说自己擅长这事儿……他真是个呆瓜!”
玛丽笑得一脸的无可奈何,而艾斯黛拉也有些忍俊不禁,于是就好奇追问:“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呢?”
“在我18岁那年,我们在村子的小教堂里举办了婚礼,”
玛丽冲她挑眉微笑,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比任何一缕阳光、任何一朵鲜花都要美丽动人的幸福光彩:“所有亲戚和村民都来参加了这场婚礼、所有人都在祝福我们……大家喝光了婚宴上的所有酒,直到半夜还在跳舞玩闹……”
说着,她的笑容少了些光彩,多了几分怀念,表情也逐渐染上了悲伤;
沉默片刻后,玛丽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自言自语般的道:“那是多么幸福的一天啊……那时我以为我们能够拥有这样的幸福很久很久、直到我们两个一起变老、一起躺进坟墓里……”
望着玛丽被吹拂在空中的白发和布满皱纹的侧脸,艾斯黛拉心脏倏地被深深刺痛,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声问:“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
“……战争。”
玛丽扭头望向她,白色的碎发飘拂在她脸上,宛如寒风划伤她时一闪而过的锋刃:“后来发生了战争,他死在了第二次马恩河战役里……在他去世四个月后我才得到他的书信一块写在衬衣上的书信。”
街头寒风越来越猛烈,不仅吹乱了她的白发,也吹乱她的皱纹、吹红了她的眼睛;
艾斯黛拉抱着花僵硬的站在风里,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像被刮开一个大洞般、灌进去了无数凛冽的寒风;
她鼻子和眼睛发辣发酸,只能呆呆的与玛丽对视,直到良久之后才看到玛丽苦笑着对自己说:
“他在信里告诉我,说我需要找到一个如他一样爱我的人、和那人一起安然幸福的度过余生……可他实在太蠢了、亲爱的!要知道我已经花了自我出生以后的所有时间去爱他,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花上几十年时间去爱另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