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滨城大学各学部间的辩论赛开打。某天下午徐听寒提前很久到了滨城大学,在空教室看了会儿自己带来的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赶往礼堂。
这场辩论赛的题目是他在这两个月里最感兴趣的一个,看到校网上的公告时徐听寒毫不犹豫决定今天要来观赛。上周的辩论赛他也有来看,那时的礼堂只坐了不到一半座位的人,还有十来个人没看到评委点评就离场了。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个辩题感兴趣的人很多,还是两个学部找了许多亲友团前来助阵,今天礼堂很快就坐满了。
徐听寒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将头顶的黑色棒球帽压低,觉得不放心又戴上口罩,以免有同学发现他不是滨城大学的学生。
这场辩论赛的题目是“对加害者‘事出有因’的讨论有利于/不利于社会公正”。持反方的是上一场获胜的人文学部,持正方的是首次上场的管理学部。待到裁判让双方做自我介绍时,徐听寒清楚听见附近几个人压低声音的讨论:“…安学长都大四了,还被拉来打比赛?”
“学长是救急,原本要上场的大三同学家里突然出事了。而且安学长之前代表管理学部打进过校级半决赛,来救场也是情理之中。”一个男生小声说,“学长平时不太参加学校的活动,不容易见到他的。不过他今年不是保研了吗,这学期就在给他导师当助教了,有不少同学为了看安学长去选课,结果上了两节就退了,那个教授要求太严格了。”
徐听寒的视力是经过数据检验的好,即使坐的离舞台很远也看得清场上的所有人。根据周围人似真似假的描述,他推测那个“安学长”应该是正方二辩。
参赛的辩手都穿了正装,这位姓安的同学也不例外,暗灰色西装尺码适中,简单的半戗驳领翻折,肩线严谨贴住肩膀,大一分显得慵懒,小一分显得拘谨。他一直没有大幅度的表情,银色金属边的眼镜立在高挺鼻梁上,礼堂顶部的舞台灯正好令光滑镜片反射出耀眼光芒,一种由框架和直线构成的锐利巧妙地将他五官的俊美中和。
而待他起身接过话筒说话时,声音又和本人出奇贴合,很平静,又有不易化解的森冷:“各位好,正方二辩安尧,向您问好。”
这套西装真的很衬他。肩位合适,腰部的走势也恰到好处,隐隐将他的身形完全勾勒出,以最自然最得体的形式展现他的外形优势。徐听寒不自觉眯了眯眼睛,期待那束过亮的舞台灯光早点移开,方便他看清安尧五官的每处细节。
场上八个队员,有男有女,徐听寒只记住了安尧的名字。是该怪身边人提醒太多次?还是安尧就是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种人?徐听寒来不及想太多,好像少看安尧一秒都是一种遗憾那样,不加保留地注视着他。
等双方辩手都完成介绍后,裁判宣布了比赛规则,正方一辩就开始陈述。灯光的色调也配合比赛,从一开始偏向温暖和睦的黄色转成微微有些简洁冷静的白色。追光不再直射所有辩手,而是重点照射每方的一辩。徐听寒努力想要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一辩的话上,却总是控制不住将视线频频投向安尧。
没有追光,镜片的反光被削弱,徐听寒终于能看清方才被外在因素遮挡住的安尧的眼睛。就算戴了眼镜,他的眼睛也很大,是微微上挑的眼型,有很薄的双眼皮。他在听己方同学的陈述,同时在纸上写着什么,专注低头时一点没打理好的碎发垂落,轻微晃动着。
而徐听寒也不是完全没听一辩的陈述。正方的立论很扎实,构建的论证框架结合了时下热点,并不保守,风趣中兼备严肃。不论是否在赛前对题目有自己的选择倾向,都不得不承认正方论证的完整性和合理性。
反方一辩结束立论后,攻辩环节开始,辩论赛的节奏也逐渐加快。上场的队伍配置几乎都是老生带新生,而有些新生因为经验不足,很容易成为对方辩手攻破反驳的关键对象。反方二辩很会引导提问,正方一辩一时不察,掉进了反方的逻辑陷阱,被二辩揪着进攻不放。台下支持反方的观众带头喝彩,场面瞬间混乱,裁判迅速按了几次铃:“请观众们保持安静,不要干扰辩手比赛。”
“不是,这也太容易被问倒了?刚刚论证的时候三个论点不都抓的挺好吗?对方换个案例一提问马上就不能自圆其说了,观点全散了。”最先说起安尧的女生似是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新生确实太容易紧张了,唉,对方的新生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是啊,二辩都这么厉害了,三辩不是更强?一会儿轮到三辩还不知道要怎么提问呢,估计也不容易防守。”
看见反方众人脸上稍稍松口气的神色,徐听寒也觉得正方这场情况危急,不是很好打,只期待其他几人能给出更有力的论证与驳斥。
希望那个很突出的安尧不是徒有其表,不然徐听寒真的会质疑滨城大学辩论队的水平。
相比反方二辩的激进与强攻击性,安尧攻辩时语调始终平和,甚至有几分不疾不徐的耐心。可他提的问题又很犀利,“您刚才提到的案件中,主人公是在民众的讨论下才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这个案件恰恰佐证了我方的论点,适度理性的讨论有利于社会公正,并不像您方说的‘合理化加害行为,赋予了加害行为正当性’。”
反方一辩似乎是早有准备,将辩论重心转移到舆论压力上,又被安尧拉回,针对反方在立论中提到的三个案例进行了拆解,不断追问。方才还气场强大的反方一辩在回话时明显有了停顿,安尧等待几秒又继续说:“…在方才我方提到的一个案件您方始终没有反驳,是否是因为您方也知道这个案件恰恰是对您方观点的不利支持呢?”
“据统计,到2011年,全国约有24.7%的女性遭受过家暴,全国2.7亿个家庭中约有30%女性曾受到过可被定义为家暴的侵害。在我方提到的xx案中,当事人曾向当地法院提起过17次人身安全保护令的申请,当地法院均以‘可以调解’驳回了申请,导致当事人额外多遭受了一年多的家庭暴力,直到忍无可忍刺伤丈夫,被当地媒体报道后才得到广泛关注。在这桩案件中,这种讨论不正是必须的吗?家庭暴力类的案件往往因其隐蔽性和持续性不容易被发现,相关部门也会因诸如‘一家人’‘忍一忍’的理由无视女性的请求,如果不是民众的发声,社会力量的支援,这些妇女的声音谁能听得到?他们本不该受到这样多到的伤害,更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女性在遭受暴力,甚至更恐怖的是,我们要直到‘受害者’变成‘加害者’,才能听见她们的哭喊声。我方所阐述的‘事出有因’的讨论是建立在近年来事实的迅速传播和群众理性认知的不断提高上得出的结论,并不是您方所说的一种无视犯罪行为,高呼‘情理大于法理’的冲动举止。”
后来的队员们说了什么,徐听寒已经听不见了。最精彩的三辩的辩论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只有安尧的话不断在他头脑中盘旋回响,滚动着播放。
在他来辩论赛前已经有了自己支持的论点,坐到这里也不过是想寻求一个结果,而安尧给了他这个结果,并且比他预期的还要完整和笃定。
直到裁判宣布比赛结束,听见身边人的欢呼声时,徐听寒才怔忪地回过神,看向舞台。评委最后判定正方获胜,有一个短暂的颁奖环节。正方的四位队员走到台前接过道具奖杯和证书,从舞台侧幕帘后跑出一个人,估计是管理学部的学生,捧了很大一束橘黄色调的花,毫不犹豫地献给安尧。
安尧轻轻低头,鼻尖碰了碰最中央一朵姜黄色扶郎花。银色镜框顺着他挺翘的鼻梁稍稍滑落,安尧便抬手将眼镜扶正,单手环住花和队友走下舞台,身影消失在暗红色的天鹅绒幕布之后。
辩论赛并非要争论出谁对谁错,并不是某一观点就一定是对的,获胜就代表某方所持的观点无懈可击,评委更看重每队辩论时的逻辑完整性,论证是否充分,论点是否可靠。正方今天的策略和战术的应用很出色,几位队员都各有风采,安尧不是最出大杀四方的那个,可如果没有他扳回局面,正方后续的论证都很难坚定地展开。
徐听寒慢慢随着人流踱向礼堂外。身边的观众们的反应热切,讨论不停:“今天的最佳辩手给了正方三辩啊,但我觉得二辩说的也很好啊,估计是打法太平和了,不符合滨城大学辩论队一贯的激进作风,也难怪当年学长进了半决赛就被淘汰了,很难想象安学长真的咄咄逼人起来会是什么样啊。”
“我男朋友和学长同班,他说四年了,没怎么见安尧学长笑,也不怎么见他生气,一开始以为他是高冷,后来才发现他只是不爱说话,故意逗他的话他马上就会脸红…搞的他们宿舍的人都特别爱逗他,可就算被逼急了学长也就是叹口气,又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安尧脸红应该很有看头。徐听寒很难不去想象那样少言又清丽的人害羞的表现,红嫩嫩的脸腮会让安尧像打了腮红的垂耳兔吗?惊讶到连头发都在颤抖,用力握拳又无可奈何地松开,最严重的反抗不过就是躲到一边。安尧很白,眉眼纤秾,或许是灯光偏爱,皮肤薄到能看清血管。徐听寒又一次想到安尧闻花时轻轻皱了下的鼻尖,就连接触感知世界的方式也像是懵懂的动物,可站在辩论场上又是那样不容抗拒的强势,仿佛永远不会被伤害,也永远不会被侵犯的神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徐听寒把自己反复想到安尧的举动合理化为“欣赏”。不仅是外貌,安尧的出色表现也非常引人注目。同时,安尧提到的案件他很熟悉。刚上大学的那年选修课上教授讲过,徐听寒查过那个案件的所有资料,还和教授讨论过三四次。
案子破起来并不难,徐听寒关注重点的也不是刑警的工作范畴,他不断追问教授的只有一句:“这样的判罚是否太重了?”
“这已经是在考虑了民意和犯罪嫌疑人表现的情况下给出的适当量刑了,早几年有个案子,也是妻子杀害丈夫,判了死缓,基本是顶格判的了。”教授向徐听寒解释,“司法体系在不断进步,对案件的判罚既有客观性,又要结合实际情况具体分析讨论,不同的案件量刑互相有一定参考性,可也不能完全用一套标准衡量。听寒,作为警察,重要的是收集证据,至于判罚,不是警察的职务范围,公检法互相掣肘,马车才能稳定前进。”
徐听寒攥着手中的资料,沉默了很久。教授又在警察的立场上讲了几句,徐听寒并没听进去,只是机械性地应答着。离开时他转身向教授深深鞠躬;“谢谢您的指点。”
那天的讨论之后,他的偏头痛发作得愈发严重,几乎到了不吃药就扛不过去的程度。去校医院拿药时医生警告他不能继续这样依赖药物治疗,否则对身体的损害太大,让他最好去三甲医院做个检查。徐听寒应了声,最后还是没去。
他知道病因,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找不到治愈的方法。承受是因为无能为力,也是因为不想忘却。
但很奇怪,当晚徐听寒的头居然没疼。在两小时内第五次想到辩论赛场上抱着花的安尧后,徐听寒打开了与考到滨城大学的高中同学的聊天框。
【怎么看你们学校某门课程的排课啊?我想去旁听。】
高中同学知道徐听寒目前在警校就读,以为他是对综合性大学的授课方式感兴趣,于是很爽快地帮徐听寒查了安尧助教的那门课程的上课时间和上课地点。徐听寒向他道谢,高中同学和他开玩笑:“以后就是徐警官了,将来找你帮忙可不许推脱啊。”
“一定。”徐听寒回复,将同学发来的截图保存后关了手机。
闭上眼后徐听寒的睡眠质量很不稳定,一会儿想到辩论赛上正反双方举的例子,习惯性地做案情分析;一会儿想到不卑不亢、温和又有力的安尧,想他拿着话筒时微微开合的唇瓣,想他做笔记时认真凝神的侧脸,最后都凝缩演变成被安尧轻碰的棕色花心。
徐听寒好像也闻到了鲜花的淡雅馨香,在梦里,他靠安尧很近。
安尧助教的课是一门面向全校的公选课,每周三晚上七点在主教学楼的阶梯教室上课,直到九点半。徐听寒周三晚上没课,可因为学校管理严格,也不能想出校门就出校门。愁了两天,正觉得再也没有一定能见到安尧的希望之时,学院的副院长找来了各年级成绩靠前的几位同学,问他们愿不愿意参加附近社区的一个联防活动,简单来说就是在划定的关键位置巡逻,排查可疑人员,值班时间可以商量。
真正同意的同学不多。联防活动算是义务执勤,学生们有各自的考量,徐听寒却兴高采烈报了名,指名要在周三晚上执勤。他又努力求了求副院长,终于获批了延后门禁时间,只要他熄灯前能到寝室就可以。
副院长边签申请单边叮嘱徐听寒:“去联防就认真点,别给咱们学院丢脸,执勤的时候注意仪表,站有站样。”
他将申请单递给徐听寒,递了半截又停住,像是犹豫般缩了下手:“你别出去给我惹事哈,小心我罚你。”
徐听寒握着申请单连连点头:“要是惹事了您开除我都行,放一万个心吧院长。”
院长屈起手指在徐听寒脑袋上敲了一下:“真开除你了你爸得跟我急,他一把年纪了我不敢惹他,只能对付你。而且啊,你出去执勤也不能耽误学习,期末不拿综合考评第一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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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大约三章。遥遥和听寒两个人不可能是“突然爱上的”,一上来就让他们处在“感情很深”的假设内,是时候解释出一定的原因。但爱情不是算式,没有定论,很多时候爱了就是爱了(我在说什么)还有我不是专业打辩论和学法律的所以如果有逻辑问题请一定要告诉我!!辩题和提到的数据上是参考了一点前几年的论文以及辩论赛的视频,做了适当的修改ヾ(@?ω?@)ノ
这段时间发现了我不是那种有存稿会稳定更新的人我是那种有存稿会懒得写进而不想更新的人。。总之先把存稿发完吧!后面的事后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