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铛”地钉入洛观川身后银桂树干,他这下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剑身钉进树干中约有半寸的长度,那才饱饮过血腥的剑刃距离瑜王的脖颈,不过差之毫厘。
洛观宁就这样将人压制在银桂树下,他直视对方的眼睛,暴戾翻涌的眸底压着渗人黯色,一字一顿、冷声发问:
“洛观川,你活腻了吗?”
此时正值深秋午后,阳光并不晃眼,那一树开至正盛的银盏碧珠叫太子殿下如此剑势一震、簌簌落了二人满肩,恍若香雪吹拂。
被人威胁性命的瑜王却恍若未觉,视线只顺着那飘摇落在剑锋上的一片银白桂花向上,直直看着太子那张妖美病气、华贵至极的美貌面容。他眼神近乎贪婪舔舐而过对方眼尾被怒意灼出的一抹殷赤艳色,分明杀伐之意十足的场面,却叫对方这张脸带出了无端靡丽的气氛来。洛观川几乎再难感受到颈侧冷意十足的剑刃,满心满眼只有此刻,对方眼尾泛赤、发丝染雪的这个昳丽瞬间。
他黑沉沉的瞳仁微微发亮、缩紧,几乎自魂灵深处泛起并非来源于饿意的饥渴,心脏“砰砰”激动跳快,无数次爱上了在对方身上展露出的、再不会看到第二次的瞬间。
人的一生是有许多瞬间构成,在陷入回忆之时,往往会想起的,也是饱含不同情绪的瞬间……可以说,人是活在瞬间的生物。
此刻,他就在这一瞬间活着。
……
于是在死寂危险的气氛之中,被人以剑胁迫的洛观川就这样看着眼前气势凶戾的病太子,眼神定定、唇角微弯,竟露出一抹切实的笑意。
“兄长。”
这俊朗瑜王难得以如此称呼唤对方。态度闲适随意,全无半分被人威胁的害怕与窘迫
他甚至伸出手,宽大而骨节分明的麦色手掌、便包起洛观宁握着剑的那一只苍白冰冷的手;青年如调情般狎昵摩挲自己兄长纤细捏紧的指骨,目光依然直直落在对方表情冷极的面容上,笑着问道:
“你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我吗?”
……
洛观宁闻言,眼神一沉、捏着剑的手掌愈发用力几分。
他却知晓,虽然眼下周围只有自己的亲卫在场,可他也却是无法当真动手、取了对方性命。
……且不论对方的男主身份,就单是洛观川这皇室祖传的疯劲儿,活活一个披着纯良皮的小疯批,谁知道有什么后手等着他?
真是麻烦得很。
不过瞬息之间,这表情不虞的华贵太子已在心底过了许多念头。他没有理会对方摩挲在指间的微痒触感,只是眉头紧皱、血痕尚且清晰的唇瓣微动,忍着上涌的咳意,嗓音微哑冷声:
“你若敢对谢棠梨出手,无论何时何地,我必亲手杀你。”
“……呵。”
摸在苍白手掌间的那只手因而一顿,却转而向上,触着太子漆黑凤眸下飞溅的干涸血痕。
瑜王轻笑出声,黑沉沉的瞳仁内却罕见得冷下去,他用指尖将那片极艳的血色蹭晕、如在对方眼尾抹开一线荼蘼颓醴的血胭脂。他便看着兄长墨染般浓黑妖昳的眼、轻声道:
“殿下对她,倒是情意深重。”
洛观宁却没有在意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又一阵秋风吹过,喉间翻涌的腥甜气息愈发清楚。洛观宁不禁微颤了颤秾长的黑睫,强自平定已然开始凌乱的呼吸。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长剑从树干抽出、“苍啷”一声归鞘声中转身,看似是懒得与瑜王再做任何无谓的废话纠缠
实际上,却只有他自己知晓,是身体到了强弩之末的状态,甚至眼前都开始一阵一阵发黑,要极努力,才不致在离开时被人看出脚步的摇晃不稳。
兵甲行动声音整肃冷厉,洛观川独自站在满地落花的银桂树下,俊朗无害的面容上,笑意终于完全收起。他黑沉瞳仁直直看着被众多亲卫围护离去的玄服太子背影,染血指尖摸着自己颈间被划破了皮的一线细细红痕。
青年的表情却竟与某类盯上猎物的冷血动物相重合,直至对方单薄病弱的身影消失在宫廊拐角,依旧出神看着那处。叫人完全不知他此刻,正在心底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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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观宁回到自己的东宫后又是喝苦药又是唤太医,勉强将折腾了小半天的身体从快要死给调理回平时半死不活的状态,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要是任务还没完成,人先病死在小世界,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第二日朝堂上,他还记得前一天洛观川给他找的麻烦,与对方在政事上的交锋足比平时还更不留情面,怼到惯善伪装的瑜王都管不住平时的假笑脸、面色发黑,才稍稍解气,下朝时的步伐都比往日轻快几分。
然而他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做。
皇上离朝,朝臣们便也三三两两闲聊着政事离去,洛观宁无视了笑着企图来找他搭话的瑜王,却抬眼看了两圈,便在人群中定住那个鹤立鸡群的温润身影,迈步向男人走去。
到了人身前,竟难得微微欠身、恭敬行师礼道:
“弟子问太傅安。”
太傅谢雪枝,正是谢棠梨的亲生兄长、亦是男主之一。这位簪缨世家的贵公子素来行事光风霁月、气质冷淡内敛,如一块浸过冰水的羊脂玉。
男人一身白鹤纹松青直裰朝服,仪态修直站于廊下时、赫然是鹤骨松姿的君子模样。他闻声还礼、垂下温润的柳叶眼,去看身前拦住他的华贵太子。
正疑惑何事之时,却见那面容妖昳的美貌太子,竟微微撩起浓墨般漆黑的凤眼,苍白病弱的面容间一旦少了平素的戾气,看上去竟有几分……
脆弱。
谢雪枝不免因自己弟子的美貌而微微怔神,可对方却浑然未觉。只见这病美人凤蝶鳞翼样秾长眼睫垂低、继续以那冷越嗓音问他:
“太傅今夜可有时间,到弟子宫中一叙?”
……
这样的邀请一被说出,不单是谢雪枝乌润眉眼间涌上几分惊讶,不远处关注二人动态的瑜王,更是瞬间压平唇边浅浅噙着的笑意,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就连更远处,本该跟随皇上一同离去、却不知为何停顿脚步的内侍监锦大人也眸色一沉,微微偏头睨向长阶之下、站在一处看上去颇养眼的太傅与太子二人时,脸侧金丝流苏单耳坠轻轻摇晃。
男人目光落在病弱太子单薄身形上时,那张阴柔魅惑如狐的面容上、桃花眸微微眯起,仿佛在揣度计划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一般,叫人无端背脊发凉起来。
身处事件中心的洛观宁偏没有自己被盯上的自知,他不过是为了女主被人欺负的事想要和谢雪枝这个做哥的联手、打压打压那帮不长眼的后妃家族,将人约好后也就没有多话,带着亲卫回宫,按时去喝今日的苦药了。
他昨天又是帮女主解围杀人、又是与小疯批男主对峙,精力实在耗得太凶,一喝过药撑了没多久,眼皮便有些发沉,便倚着贵妃榻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