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黄氏额上青筋直跳,宁樱低下头,手轻轻的在桌上划着圈,思考黄氏话里的意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上辈子,她随老夫人去南山寺上香,夜里闹贼,她差点被人杀了,其实那拨人起初并不是冲着她去的,他们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在搜寻什么,其他人胆子小不敢开口,她不怕,大喊救命,因此惹怒了那帮人,引来杀生之祸,后来,翠翠替她挡了一剑,圆成师傅叫来山里的和尚,那帮人见势不妙,转身逃了,她记得,她的房间在中间,宁静芸在隔壁,贼人从左往右而来,经过她的屋子,接下来,就该到宁静芸的屋子,宁静芳也在里边。

听黄氏说起,她觉得两件事似有关联,只是,暂时理不清楚其中关系。

若老夫人将宁静芸撵出荣溪园时借此警告威胁宁静芸,难不成,老夫人心里已经为宁静芸找好了亲事?宁静芸不答应,老夫人才借故相逼?

回过神,黄氏正吩咐吴妈妈拿披风她要出去一趟,宁樱叫住她,“娘,我去吧,若祖母真从中做了什么,您去反而不妥,我找姐姐问问。”

宁静芸不是傻子,若老夫人勉强她,她知道反抗,宁静芸在老夫人身边多年,哪会不清楚老夫人的性子?

宁樱站起身,瞅了眼天色,白茫茫的天又飘起漫天雪花,鹅毛般的雪飞飞扬扬,好似要吞噬着一切。

宁静芸住在荣溪园的西侧,入门处是扇浅粉金丝桃花大插屏,颜色明亮不失富贵,一瞧便知是老夫人送的,越过屏风,家具摆设映入眼帘,桌椅茶几颜色纹路一致,衬得屋里整洁而温馨,宁静芸坐在窗户下翻阅着书籍,峨眉轻蹙,清丽精致的眉眼萦绕着淡淡的轻愁,即使如此,宁静芸依然美得宛如仙子。

她轻微咳嗽声,见宁静芸抬起头,她才缓缓走了进去,目光随意落在她手里拿的书上,语气平常道,“娘说好些日子不见你,放心不下,叫我过来瞧瞧。”

“看见了?你可以回了。”只一眼,宁静芸便低下头,继续看她手里的书,不肯多说一个字。

宁樱并不觉得诧异,整个宁府,都是会做戏的,明面上温婉大方,亲切随和,私底下都是冷性子,宁樱推开椅子,从容落座,开门见山道,“老夫人是不是想为难你?”

宁静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声音冷冷的,“祖母看着我长大,为难我作甚,怎么,想找机会和祖母作对?”

来的路上,宁樱料到会是这番情形,宁静芸骨子里比谁都无情,上辈子,黄氏病重,为了不拖累她,将她的亲事定在前边,生怕自己走后,宁静芸守孝三年耽误了出嫁,宁静芸眼里没有丝毫感激,除了归宁那日,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黄氏心心念的便是她在夫家过得好不好,身上有没有银子,那时候的黄氏,说话都很艰难了,宁樱出门找宁静芸,请她回来看看黄氏,得来的便是如现在的冷脸。

秋水死得不明不白,她问宁静芸求助,最后不了了之,这些日子,她甚少想起上辈子的那些伤心事儿了,然而此时,那些难过的记忆源源不断的向自己涌来,伴随着难以言状的忧伤。

“老夫人暗地为你相中一门亲事对不读,你自幼和老夫人亲近,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还是多想想,不是娘放不下,我也不会来,你好自为之吧。”宁樱本想好好和宁静芸说话,可两人单独一起,她才知晓其中的艰难,没错,她心里是恨宁静芸的,黄氏呕心沥血,从来没有得到过宁静芸一声感谢,有的只是冷嘲热讽,遐思间,推开椅子欲离开。

书上的手动了动,宁静芸抬起头,脸色不太好看,沉眉道,“你知道什么?”

宁樱心里没底,瞎猜的而已,但看宁静芸眉头拧得死死的,如水善睐的眸子冷凝出抹浓浓的戾气,宁樱知道她猜对了,老夫人果然暗地给宁静芸相中一门亲事,不知为何没有声张,而是想宁静芸做主,自己应下。

“我知道你不想任何人帮助你,正好,我也没这个心思,要么顺老夫人的意,要么搬出荣溪园从此亲事上矮出一大截,你自己琢磨吧。”说完,宁樱毫不迟疑走了出去,黄氏帮过宁静芸太多,在宁静芸眼中一切都是黄氏自找的,宁樱想宁静芸看清楚,她不开口向黄氏求助,黄氏坐视不管,任由她自身自灭是什么下场。

宁静芸面色一白,扬起手,顺手将书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刚打中宁樱的后脑勺,疼得宁樱惊呼声,转头,恶狠狠瞪着宁静芸,“吃里扒外,恩怨不分,知道吗,说的就是你,你总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窝里横,睁开眼好好瞧瞧,整个府里,谁才是真心为你的,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知为何,宁樱止不住鼻子发酸,想到上辈子黄氏付出的一切,她恨不能上去扇宁静芸两耳光,顿时眼眶通红,竟是哭了出来。

宁静芸似乎没料到,怔怔的僵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局促不安的站起身,别过脸,不自然的解释道,“我没想拿你出气,你回吧,我的事儿谁都帮不了。”

宁樱捂着头,蹲在地上,哭声渐大,宁静芸担心真伤着她了,走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认真盯着她后脑勺,浓密五黑的头发挡得严严实实,哪有受伤,不过,她说话的语气缓和不少,“我用不着谁担心,你回吧。”

宁樱想,若不是看在黄氏操劳的份上,她不会理这些糟心事。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站起身,视线与宁静芸齐平,“娘说,她有法子帮你,只看你愿不愿意。”

姜果然老的辣,老夫人借着她跟桂嬷嬷学习为由免去三房所有人的晨昏定省,宁静芸脸色苍白,在外人看来是受了退亲的影响,实则,是被她逼迫的,有什么在脑子里灵光一闪,宁樱喃喃道,“老夫人是不是想你给程世子做妾?”

第032章 黑灯瞎火

老夫人真的想利用宁静芸的亲事而不敢将消息露出来,要么对方的身份登不上台面,要么,宁静芸是给人做妾,前后联系,后者可能性更大,程云润纸醉金迷,穷奢极欲,起初和宁府结亲本冲着宁静芸容貌而来,谁知,宁府提出退亲,煮熟的鸭子飞了,程云润心有不甘,而程老夫人对孙子有求必应,为了讨孙子欢心,不计手段将宁静芸弄进府中做妾也未可知。

但是宁国忠心有抱负,誓死不会让府里的嫡女出门给人做妾,落下贪慕虚荣的名声,老夫人深知这点,不敢光明正大让宁静芸去清宁侯府做妾,才暗示威胁宁静芸,妄想偷偷拿捏宁静芸。

至于悄无声息让一个嫡女给人做妾,有什么比二人珠胎暗结更省事的法子?宁樱突然明白,南山寺香火鼎盛,常有官员家眷诵经念佛,寻常百姓不敢贸然踏入后山,那晚却偏生冲出来一波歹人,她遭了无妄之灾,其实那些人是冲着宁静芸去的,目的是掳走宁静芸,坏其名声。

谁派去的人,不言而喻。

宁静芸紧抿着下唇,如扇的睫毛轻微颤动,盖住了眼底一片晦涩,她记事起搬来荣溪园老夫人待她极好,嘘寒问暖视如己出,有人送了好吃的好玩的,老夫人首先想着的便是她,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心里最敬重的人,会逼迫她做低声下气的妾室。

两人静默不言,兀自想着事,唯有风吹动书页沙沙的声响,宁樱捡起地上的书,重新落座。直到外边走来一丫鬟,出声打破屋里的沉默,两人才相视一眼,视线交汇,下一刻又各自别开了脸。

“老夫人说六小姐极少过来,既是来了去正屋陪她说说话,五小姐一并过去。”柔兰站在屋里,下颚微颔,清秀的脸隐隐带着急切,柔兰是老夫人给宁静芸的人,此番打断二人的说话,该是清楚宁静芸的境况,怕宁静芸和她说了什么,宁樱突然明白为何说起宁静芸黄氏会红了眼眶,宁静芸这样子,和寄人篱下没什么区别,讨了老夫人欢喜就得两个甜枣,讨了老夫人厌恶就得冷落,宁静芸心里该是隐忍的,这件事情上,宁静芸可以偷偷告知宁国忠,宁国忠乃一家之主,有法子约束老夫人,可宁静芸毫无动静,显而易见,老夫人在这件事上做得滴水不漏,宁静芸没有证据。

放下手里的《孝经》,重新审视宁静芸一眼,《孝经》多为教导人的行为准则,在家孝顺父母,友善兄弟姐妹,而非叫人愚孝,盲目听从,她以为宁静芸该绞尽脑汁的想逃出老夫人手掌,不曾想,她是拿《孝经》说服自己。

宁樱擦擦眼角,脸色恢复如常,随手翻了两页,不经意的解释道,“天寒地冻的,太太担心五小姐身子叫我过来瞧瞧,正准备给祖母请安,柔兰,你妆容素净些好看,猛地下,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柔兰愣了愣,心底沾沾自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怕被宁静芸责罚,躬着身子,羞涩的笑道,“五小姐才是府里的美人,奴婢望尘莫及。”

心思倒是转得快,宁樱暗中冷笑,唤金桂进屋替她整理妆容,和宁静芸一块去正屋见老夫人。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中药味,和上次老夫人装病故意熬出来的药味不同,这次,味儿里带浓浓的苦味,老夫人是真的生病了。

越过屏风,宁樱抬首望去,老夫人富贵端庄的坐在罗汉床上,转着手里的佛珠,对着一本书轻声低喃,念念有词。

宁樱矮了矮身子,“樱娘给祖母请安,听说祖母病了,吃了药可好些了?”宁樱和老夫人不甚亲近,站在梨花木的圆桌边不再往前,她感到宁静芸的步伐滞了下,随即径直走向床边。

一双精明的眸子缓缓睁开,温和慈祥的面庞苏醒过来,整张脸散发着老者的睿智与算计,如一片砂石搅弄一汪静水,使其有了活力,“静芸和小六来了,祖母没什么大事,年年寒冬,总会病一两回,有些日子没见,听说你功课进步许多,早上,你大伯母还和我说夫子向她称赞你呢。”

“夫子抬爱,她教得好,樱娘不过按部就班的学而已。”宁樱站直身子,温温柔柔的回答,举手投足间安静了许多,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伸出手,宁静芸识趣的扶着老夫人坐起身,收了她手里的佛珠,转身放到平日装佛珠的盒子里,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这些事好似她已做惯了似的。

老夫人的目光落到宁樱发红的眼眶上,轻轻蹙起了眉头,“怎么哭过,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宁樱心中了然,老夫人在宁静芸身边安插了人,她哭的事儿早有人告诉过她了,宁樱嘴角噙笑,大大方方道,“一天比一天冷,母亲担心姐姐思虑重不注意保暖,叫我过来瞧瞧,谁知,一言不合,起了争执,樱娘被书砸了下,疼得憋不住才哭了起来。”语气含着埋怨,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宁静芸一眼,还在记仇似的。

老夫人扭头,眼神责备的看着宁静芸,“你近日心情不好祖母能理解,小六关心你,你好好和她说就是,何须动手,不知情的以为你动手教训她,传到你母亲耳朵里,又该惹她担心了。”

宁静芸转过身,挨着老夫人坐下,乖巧的低下头认错,“静芸知道错了,静芸住在荣溪园多年,凡事有祖母照应,一年四季甚少生病,母亲瞎操心罢了,妹妹说话直,我一时冲动砸中她,已向她道过歉了。”

老夫人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姐妹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长姐,多让着她。”

“是。”

祖孙两旁若无人的闲聊家常,宁樱想起一件事来,出声打断她们的祖慈孙孝,“明日祖母去南山寺上香,樱娘能否也去?整日在府里念书写字刺绣,出门转转也好,桂嬷嬷说皇上皇后偶尔也会去南山寺礼佛,甚是灵验,樱娘想拜拜。”

被人打断,老夫人心下不喜,宁樱会来事,这些日子去南山寺礼佛的多是京中达官贵人,若宁樱在外边胡闹丢了宁府的脸,得不偿失,老夫人不是没有成算的,不过,面上仍温和道,“你祖父也和我说了这事儿,我让你大伯母问问你母亲的意思,有空便一道,住两日就回来。”

“有空有空,正好桂嬷嬷要回薛府办点事,樱娘有空的。”宁樱忙不迭点头,声音略微大了些,如点漆的眸子星光熠熠,和五六岁得了糖吃的小孩子似的,老夫人无法,只得应下。

待人走了,老夫人回味宁樱的举动,由佟妈妈扶着起身朝外边走,垂目问道,“我瞧着今日小六倒是听话得很,你说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宁樱在桃园安安分分这么久,出来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南山寺,没有猫腻,老夫人自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