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完,玉鸣鹤起身擦干泪痕,在微微寒风中独自一人往山下走。
……
……
另一边,土宅卧房。
段赤心靠坐在床头,询问站在床前的默啜:“你是什么时候跟着你家郎君的?”
默啜自然不会把花楼那段经历说出来,含糊地道:“我是从边镇逃难到这里来的,恰好郎君心善,见我可怜,就收留我做了长随。”
段赤心打量了眼卧房,不动声色地说:“这宅子是新翻修的吧?你家郎君最近财运不错?”
默啜有点汗流浃背了,这位段大将军旁敲侧击,句句都在点子上,他真怕自己一个答不好就露馅了。
“是,是新翻修的。”默啜讷讷地道,“郎君最近财运是挺不错的。”
段赤心看向他,表面是笑着的,目光却很犀利,看似寻常聊天,实则形同逼问:“你家郎君是靠什么营生的?”
默啜心里咯噔一下,好在先前郎君早就已经跟他们商量过有关钱财的说法。
默啜虽紧张,但还是很快有了应对的说辞:“郎君平时靠捕鱼为生,有时候会趁着船只便利,倒卖南北货物,运气好的时候,进项还不错。”
段赤心颇见欣慰地点点头:“倒是个聪明的孩子。”说了这么些话,他感觉有些渴了,对默啜道,“给我斟杯茶。”
默啜颇为紧张,用茶水倒了三次杯,最后才斟好一杯茶,正准备送过去,却听得段赤心问:“你以前是龟公?”
这是句问话,但语气却相当笃定。
默啜慌了,手里的茶杯滑了下去,倒在桌上洒了一滩水,他连忙拿袖子去擦。
段赤心脸色愈发沉了下去,他年轻时也是青楼常客,自然清楚窑子里的那些做派。
方才看默啜倒茶的那些习惯和手艺,段赤心便已知这人八成干过龟公,此刻再看默啜如此心虚慌乱,等同于不打自招。
段赤心心里憋闷得厉害,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你是在花楼里遇到你家郎君的是不是?”
默啜心里一慌,手上拿不稳茶杯,茶杯又倒在桌上。
段赤心经历得多,光是稍微想想玉鸣鹤从穷得揭不开锅转变到可以有钱翻修房屋,甚至还养了两个长随,他便猜测到玉鸣鹤可能经历了什么
“你家郎君是不是做过小倌!”段赤心眼眶有些发红地质问道。
“啪!”
默啜心里一慌,手里的茶杯落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没想到自家郎君的过往居然就这么轻易被人扒了出来。
默啜连忙蹲到地上捡茶杯碎片,低垂着头根本不敢应一句话。
更可况,段赤心叱咤朝堂与疆场近二十载,积威深重,默啜面对这样威严赫赫的段大将军,此刻更是慌得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造孽啊!”段赤心痛心疾首地捶了下床,对默啜吼道,“滚出去!”
默啜茶杯碎片也不敢捡了,赶紧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屋里只剩下段赤心一人。
他闭上眼睛想忍住情绪,但手上一下一下地捶着床板,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嘴上不住地痛苦道:“造孽啊!造孽啊……”
一想到自己如今吃的、住的都是靠亲生儿子的卖身钱所供,段赤心简直痛心到恨不能当场以头抢地。
再想到玉鸣鹤提及五岁时卖玉佩被坑,段赤心心里痛得像是被人一刀一刀挖割。
他的孩子这些年都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
……
玉鸣鹤回到土宅时,天已经擦黑了。
他一进堂屋就见络腮胡还在,顿时不耐烦地问道:“你家将军还没走?”
络腮胡恭敬地道:“郎君,我家将军在屋里等你,想同你叙叙话。”
玉鸣鹤沉默了片刻,冷着脸说:“好。”他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省得姓段的一直赖在他这儿不走。
玉鸣鹤走进卧房,络腮胡就在外面轻轻关上了房门。
玉鸣鹤抬眸看去,他那位生父坐在床上,眼眶发红,甚至眼睛有点肿了,看着像是刚刚狠狠哭过。
玉鸣鹤禁不住心底嗤笑,就段赤心这种人可能会哭吗?估计是眼睛被什么熏了,别是中毒了吧?
“孩子……”段赤心见玉鸣鹤一直冷着脸不说话,先一步开了口,但嗓音里满是哽咽的腔调。
玉鸣鹤反感地蹙了蹙眉,“麻烦称呼我「郎君」。”
段赤心嘴唇动了动,痛苦地又落下泪来,“孩子,是阿爹……对不起你,你跟阿爹回去吧。以后,你就是阿爹唯一的嫡子,阿爹绝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玉鸣鹤心思活络,当即大感荒谬,讥笑道:“我说堂堂段大将军怎么会突然想认我这个畸形儿子,原来是因为大将军你这些年根本就没有儿子吗?”
段赤心一怔,难堪、愧疚齐齐涌上来,直叫他愧不敢言。
玉鸣鹤见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可笑啊,段大将军这么缺儿子,连当年弃之不顾的怪胎儿子也要捡回去凑数了吗?哈哈哈……”
玉鸣鹤乐得直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笑段赤心,还是在笑他自己,亦或者二者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