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像是在哄女朋友,我想。

难道是文化差异?

婚宴

起床后我把自己简单打理好,刚出蒙古包,就看见金毛站在前面,神采奕奕地和我打招呼。

我走上去,“准备好了?”我看他两手空空,闲得不行的模样,“你今天是怎么安排?”

比起教授,我和金毛确实会更熟一点。特别是昨天的逃命经历,我感觉他还是挺好说话,也比较有耐心的那种人。

“送你出嫁,”金毛笑嘻嘻地说,“把你从这个蒙古包送到这个,”他的手指在这两个地方之间划了一条线,“然后留你和老陈新婚快乐。”

我拍了他手臂一下,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大学的时候同学间开玩笑,很多就会这样互动。拍完了我才意识到我和他其实也不算太亲近,有点害怕他生气,又看了他一眼。

金毛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都要结婚了,害羞什么啦。”他说。

“你再说我走了。”我说。

他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今天只是个仪式,危险性应该不大,”他话锋一转,“你自己注意一下,如果有听到,闻到,或者是看到不对劲的东西,要及时和我们说。我和老陈全程给你保驾护航的。”

我应了一声,“陈教授去哪了?”我问。

他看起来很想再说一句嘴欠的话,但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去另一边做准备,萨满应该已经到了。”

我也不知道我该干什么,就在这和金毛站了一会,随便聊了两句。金毛的神色自若,看上去一点紧迫感都没有,我觉得他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等到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他们叫我过去,让我换上一身蒙古袍子。我没穿过这种衣服,自己研究着往上套的时候金毛过来给我帮忙。他也换了一身藏蓝色的,挺有派头的,就是不是很搭他的那头金毛。

“好啦,”他给我换完衣服还拍拍我的衣摆,“好看。”

他话挺多的,如果不是长得好的话,估计会很被人嫌弃。

换好衣服我们回到那个布置好的蒙古包。他们在两个蒙古包门前都点了篝火,这个蒙古包留的人比较少,看模样和穿着,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是蒙古本地人。

我想起巴图非常在意这个仪式的事情,但是他今天也没出面。可能是他们还是担心这里会有什么危险,不让计划外的人出现会更好。

仪式在大概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开始。有个应该是他们请来的蒙古大婶作为仪式主持。第一个环节非常简单,她负责说一大段话,然后递给我一样东西。我就坐在那里接过她给我的东西,接过之后举起来过头顶,过几秒放下到旁边的托盘里。

她递给我三样东西,一个是装香料的小瓶子,一个是一盘羊肉,还有一个是两块放在碟子里的骨头。

蒙古地方很大,但同一个民族嫁娶的习俗应该是差距不大的。我查过他们婚礼的步骤,感觉和这个有些出入。婚礼在这个步骤应该是梳头唱歌为主,没有这种类似于祭拜的仪式。

这个步骤走完之后她又念叨了一串,在我的头上抹了一些水,示意我可以站起来了。旁边的金毛把我扶起来。前面有三个人骑马开路,我和金毛一起在后面坐车。

金毛开车还挺稳当的,两个蒙古包之间只有一脚油门的距离,我们被载到第二个之后看见好几个穿着蒙古服装的人站在门口迎接。这个蒙古包前同样燃烧着一个火堆,那个大婶也是坐车来的,她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跟着走过。

火堆里好像在烧着什么黑色的,成块的东西,发出一阵植物的浓烈气味,几乎要掩盖住草原上的那种草的味道。

蒙古包里站着八九个人,教授换了一身比金毛略微深一些颜色的蒙古袍,站在最中间。他旁边有一个上了年纪,披着法衣的萨满巫师,正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为什么主持证婚要请那个大婶了,她和大婶长得很像,估计是母女。也就是说,本次参加这场仪式的,多少都是对这次的事情有所了解。

这次仪式其实根本不像是一场婚礼,所有参与的人都非常的严肃,没有任何欢乐的气氛。让我也有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紧张感,甚至觉得有点口干,吞了好几次口水。

我被引过去坐在教授旁边,大婶给我们倒了两杯马奶酒,对着我做了一个动作。

“喝,但是不要咽下去,”教授说,“我们要把这场仪式的时间延长,你喝下去了,仪式就结束了。”

我喝了一口马奶酒。酒是纯白的,很好看,也非常香醇,有一点点微微的酸甜味,倒是很好喝。

教授也喝了一口,没有咽下去。萨满看我们都喝完了,示意人把一张木桌放到帐篷中间,上面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草药、仪式用具等等。她上拜下拜,念了一大段话,然后拿起一撮草药,放在一个黑色的小碗里点燃。

等到草药开始在碗中熊熊燃烧,烟气升腾,萨满非常虔诚地拿起了一个木头雕刻成的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面具是黑色的,像是用什么木头做的,上面挖了两个洞,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装饰,和我印象中那种萨满教的鬼神面具没有什么相似点。但当巫师将面具套在脸上的时候,我觉得整个帐篷中流动的气流突然间就不一样了。

在她戴上面具之前,你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面前的就是一个普通人老太太。虽然有些装神弄鬼的感觉,但和你在街上看到出来买菜的老太太没什么不一样,是那种可以用武力制服的。

但那张黑色的木头面具贴在她脸上之后,虽然她的体态没有任何变化,内里却有什么东西就是不一样了。

她带给我一种非常高大的错觉,她的肩膀和手臂组成的动作像在模仿一座平地隆起的古怪山脉,成为了整个房间的焦点。如同一张塑料膜上放了一个弹球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坠入了深渊。

接触,我突然想到这个词,那一瞬间她打破了某种非常暧昧的界限,和某个世界达成了“接触”。

那种东西像是罩在正常世界外的另一个世界,只要你能短暂地前往那个地方,正常世界的所有事情,对你来说都不过只是在宇宙飞船上俯瞰地球,一览无余。

我听见雷声,外面好像是要下雨了。

她拿着一个带铃铛的法器应该叫做达吉铃,吟诵着咒语,高高地举起了手。

她开始进行一种只有巫师才会的,通神的舞蹈。

萨满教的巫师的仪式动作很多都非常夸张,手臂摆动和跳起的幅度会非常的大。一般而言,看到这种样子的舞蹈可能会觉得有些古怪甚至好笑,但是直到到了现场我才发现,那种气氛不是你在网上看图片可以感受得到的。

从脸来看,这个萨满至少已经八十岁了,但她跳起,落下,趴伏在地面的所有动作都异常地灵活流畅,很多动作里都可以看见动物的影子。

其中甚至有一个动作是完全躺下然后再跳起,我觉得年轻人要做出这个动作来可能都有些费劲,但她可以很流畅地完成这一切,甚至手上的仪式用的达吉灵都没有怎么发出声响。

这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你知道她肯定是个人类,但总有一些特别细小的部分,比如说动作,比如说手扭转的弧度,会让你在那么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里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人类。

其他人也在盯着萨满跳舞。外面天色阴沉,帐篷里也有点昏暗,萨满点燃的草药烟气不大,但久久不散,她在舞蹈的间隙中不断地添加草料,整个蒙古包都变得烟云缭绕了起来,连她的身形都没那么清晰了。

我不敢到处乱看,生怕像昨天一样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教授一直在注视着萨满,我也就只盯着萨满看。

渐渐地,我发现她的动作不是毫无规律的。她的起跳,趴伏与行走都非常小心,刚开始我还能听见她落地的声响,在烟雾起来之后,她就像是踩在棉花上,连落地的声响都听不见了。

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古怪的设想:她好像是在躲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