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没有和我计较,但他的手放的也不舒服,低声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之后就把手搭在了我手臂上,像是搂着我一样。

本来我觉得这可能会更不习惯,却也不好意思拒绝他这个病号的请求。没想到他半搂着我,我身体暖和了一些,倒是在纠结里很快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我以为是天亮了,他们起来了,就支撑着身子准备坐起来。

我还没动,我后面的人就轻柔但不容置疑地把我按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侧头,后面是教授,他在我耳畔短促地嘘了一声。我没有继续动,余光似乎看见金毛也睁开了眼睛,却也没有动弹。

他们都没有说话,说话的人是苏合。

“去,去,走开,”他嘟囔道,“走开啊,不要过来。”

他的语气语调显然和我们聊天时的那种平缓的声音完全不同。他的语气特别的不耐烦,甚至你可以从中听出一些难以掩盖的恐惧。如同被什么难缠的东西跟上了却没办法驱逐,只能在烦躁与恐惧中独自挣扎。

他显然还没有清醒,只是在梦境中语无伦次又声音极其清晰地说着这些类似的内容。这些话语断断续续,差不多一分钟左右才停歇下来。

我以为他已经讲完了,侧耳听了一会,他却突然坐了起来,直直地从床上立起,面向虚空中的一个方向。

“还是这样,”他说,“他看着我,天黑了之后我们走进去,那里有一个绳套,我喂了酥油饼,好像不行。”

他安静了一会,又说了一句。

“电视…电视,”他喃喃道,“我看到他们了,都很年轻,都很年轻…是骗人的,我被骗了,根本不是这样。”

“绿色的太阳,我看见的是绿色的。”

说完这几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声,却也没有坐下。我们等了差不多一分钟,教授在我身后,轻声问了一句。

“你是在说梦话吗?”

他问。

“不是啊。”

苏合回答。

那之后,他像起床一样突然地躺下,几秒后,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终于登录上来了!!

白房子

我知道苏合不对劲,但是他最后那句“不是啊”还是让我毛骨悚然。

说他是在说梦话,他确实只是在喃喃自语,和普通说梦话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我们问了问题之后他却回答了,说明他其实当时意识其实是清醒的,至少他之前所说的话都是有意识的生成,而不是什么胡言乱语。

我只能这样猜想,他的意识其实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在梦里他正在跟某个人对话。在他神志横跨在梦与现实之间时,他的身体做出了和梦里一样的回应,他听见了我们的提问,并且在现实中做出了回答。

在我们听来,他所说的一切毫无逻辑,但显然,在他的梦境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应当是听得明白他的话的,并且也正在和他对话。

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我一下子浮现出了很多猜想,要是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早就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但现在有金毛和教授他们俩,我还能勉强镇定下来,等待着苏合的下一步动作。

又过了十几分钟,苏合一动不动,显然是睡熟了过去。

教授拍了拍我,声音放得很低,“睡吧,”他说,“没事了。”

我心里想就这怎么能睡得着,但眼皮其实已经不住地往下掉。在他们身边有一种非常妥帖的安全感,即便是我知道这些东西也能伤害到他们,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轻轻拍了我两下的时候撑不住眼皮,闭上了眼。

我在这里只能依靠他们,而他们又很靠得住,实在是太好了。

我至少睡了有六七个小时,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懵了一会,神志回笼才发现蒙古包里没有人。

天已经大亮,整个蒙古包里的东西都一览无余,昨天晚上看不清楚的犄角旮旯全部都清晰得可怕,没有一丝遮掩。

这个地方比我们之前看起来更破旧,昨天他们睡觉搬来的东西摇摇欲坠,旁边堆着我们的一大堆包袱,还有一个维持着拉链打开的状态。

没走,是在外面?

他们总是放心把我自己一个人扔下,我心里稍微有点不爽,又明确知道他们肯定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顾及到我。

我总想着要和他们说下次有计划提前告诉我,但又隐约知道他们的计划都不太能被称之为计划,更像是有一个大目标,然后在靠近这个目标的过程中不断调节方向。我需要的不是知道这个目标要达到哪,而是这种临场调控目标的应变能力。

如果以后能逐渐锻炼出来就好了。

我这样想,然后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需要用到这些东西的事情,希望离开草原之后这些事就和我恩断义绝,再也不见。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起来,他们还没回来。虽说天是亮了,但是外面仍旧是雾蒙蒙的,我伸头出去看了一眼,朦胧的薄纱笼罩着草场,能见度很低,也没看见他们的影子。

不会又出事了吧,和上次闹狼一样…?每次一有事说都不说一句就把我扔开,妈的,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在心里骂了几句,白天,我的胆子也大了一些,愤怒也让我稍微壮了壮胆气,足够支持我四下走动。我在蒙古包内外四处转悠了一下,左右看,都没发现人影,他们估计还真是有事不在。

外面雾气太浓,我不敢就这样贸然进入,也多少有点信心他们迟早折返,于是先在原地等一等。蒙古包一副显然被摧残过的样子,东西杂乱无章,平整落脚的地方都很少,我只能回到我们刚刚睡觉的那个地方坐下。

昨天晚上天色太暗,大概再加上记忆中能遮风避雨的避难所形象加持,蒙古包看上去还算是一个好的歇脚地方。今天早上天色大亮,只要稍微抬头就可以看见这个蒙古包八方通透,四处漏风。有许多毡布都有破损甚至脱落糟烂,木料被人强拆一样四处散落,原本的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都被大雨淋成了一团面目不清的垃圾,杂乱地堆积在几个角落里。

从各种方面来看,原来住在这的这家人看起来不算有钱,为什么不挪走这个蒙古包,而是直接弃置?我不想向着那些疑神疑鬼的方向去想,但走到现在,你说不怀疑这些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着想着,我又只想叹气。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留我一个人瞎猜,真是不够意思。

我坐得大腿发麻,挪动了一下,却差点失去平衡从桌子上跌下来。幸亏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旁边的一个凸起。没想到那是一个卡死的抽屉把手,我这么用力一拽,抽屉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生生被我的体重加速度抽出来一小半。

我被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稳住身体,看到那个抽屉里面竟然有东西。伸手进去掏一下,就勉强抓出来一把纸和一个小本子。

纸条是一些泛黄的发票单据,我翻了一下,有电视机的,有茶几的,还有一些欠条。买的东西都不算特别贵,欠债的款项也都是几百一千,从这个习惯来看,这家人应该不算特别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