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梧桐树上跳下个少年,盯着裘怫的背影叫道,然而裘怫却跑得更快了,他看得一阵无语,什么嘛,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至于嘛,胆子也太小了。
裘怫一路跑回了雍容院,扑进自己的屋里,灌了一大杯凉水,才喘着气问葛覃,道:“那地方怎么有人?”
葛覃茫然的眨着眼睛,她哪里答得出来,只惊道:“姑娘,纸笔还有您刚画好的花样子,都落在那儿了。”
裘怫:“……”
她一听那声音是个男孩儿,下意识的就跑了,哪里还想得起其他,这时候才觉出不妥来,待要让葛覃赶紧回去看看东西还都在不在,就见静女掀了湘妃帘进来,手里提着竹编书匣子,里头装的正是她落下的那些东西,连花样子也在。
“姑娘,静女姐姐把咱们落下的东西全拿回来了。”葛覃清点了一下,高兴道。
裘怫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静女,她落下的何止这些东西,连静女都落下了。
静女笑道:“姑娘方才撞上的是四少爷,他原就在树上纳凉,咱们去时没瞧见,他便没有出声,只是见姑娘画的花样子好,他瞧得喜欢,没忍住就赞了一声,不想吓着姑娘了,四少爷让奴婢给姑娘带一句对不住。”
四少爷?裘怫理了理思绪,想了起来,那是四房的长子苏叔勤,四房的狄氏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别看四房的妾室通房有好几个,但庶出的子女一个没有,四房的四个儿子,全是狄氏亲生,仗着儿子生得多,狄氏平日里行事说话也极有底气,偏性子又有些浑,别说在四房内威风八面,就是在申氏跟前,也是全无顾忌的,有时候也会顶得申氏下不来台,早年还曾经跟申氏挣过管家权,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敢想敢说敢做的一个人物。却没想到她生的儿子,竟也是胆子极大的主儿,身边还连个人都没有,就敢往梧桐这么高大的树上爬,这要是万一摔下来……
裘怫打了个寒颤,没敢想下去,只能说她今天运气不错,除了被苏叔勤吓了一跳,没碰上其他倒霉事儿,万一反过来,是她吓了苏叔勤一跳,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万幸!她拍拍胸口,没事儿。当下就把这事给抛到了脑后,只将花样子重新描画了一遍,又添了几幅样子各不相同的小景,都是方才一路所见,或是石下一株兰草,或是叶间探头的一朵白花,又或是比翼双飞一双彩蝶嬉于草叶上,作了四时变化,这样一处小景便可以画出四张花样子,一共凑足了五十张各色花样子,让静女给苏启芳送了去。
只是她以为这事过去了,苏叔勤却没这样觉得,他觉得裘怫很好玩儿,尤其是一惊跳起来就跑的样子,一蹦一跳的,像极了一只小白兔子。回去后,免不了就向身边人提起,倒是没说自己吓了裘怫一跳,只说了句“姑母家的二表妹极是可爱,像只小白兔”,然后又喳喳呼呼的唤人给他买只小白兔要养在院里。
他这样做,大抵也只觉得好玩的居多,可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听到这话的,是狄氏安排给苏叔勤的大丫环安心,从苏叔勤年满七岁搬到前院去住时起,安心就已经是他的身边人,四五年来,服侍得一向周到,苏叔勤依赖她,狄氏也信任她,因此每每苏叔勤有什么事,都与她,而她也事无巨细的回禀狄氏,苏叔勤竟是从没觉得哪里不对过。
安心见苏叔勤说起裘怫,一脸的笑,又喳呼着要养兔子,不免就多想了,四少爷已经十二岁,眼瞅着是半大小子,渐生慕艾之心,素日见了齐整的小丫环,都要多瞧两眼,若生得漂亮可爱,更要叫住了问两句,这如今竟对大姑奶奶家的庶女生了心,万一闹出什么事来,可怎生得好。
因怀了这样的担忧,她窥了个空子,就往狄氏房里去了,一五一十的禀告
狄氏对长子一向看重,尤其是在女色二字上,更是盯得紧,唯恐儿子破身太早,损了精血,安排的贴身服侍丫环,都是相貌平平,而且还比苏叔勤年长最少六七岁的,此时听了安心的禀报,她整个脸色都变了,骂道:“勾人的小蹄子,果然是贱人生贱种!”骂完,起身就往雍容院走。
狄氏生平最恨的就是勾引男人的贱女人,尤其是那些做人妾室的,自然更看不上庶出子女,在她眼里,裘怫是庶出,那她生母自然就是勾引男人的贱女人,她当然就是贱人生的贱种,一个贱种,怎么有脸往她的宝贝儿子身上攀。却也不想想,裘怫才七岁,就算要攀附,也想不到这上头去。
这一年来,苏氏在伯府里日子过得还算安稳,除了头几个月,撞着几回莫名其妙的事之外,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担忧的,最近一段时间,也只为苏启芳稍稍多想了些,如今苏启芳的归宿已定,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不好,苏氏也只能翻了翻库房名册,打算给这个颇有些神似自己的侄女添几样上得了台面的嫁妆,好让东宫里那些势利眼不敢怠慢她。
这不,刚挑挑捡捡的,点出几样好东西来,正要取了库房钥匙将之拿出来,狄氏就上门了,来势汹汹的样子,让苏氏一怔,莫名所以,赶紧让了座,叫点妆上了新茶,才好声好气道:“三弟妹今儿怎的得了闲,想到上我这儿坐坐?”
第八十七章寻事
狄氏是庶子媳,苏氏是嫡女,苏氏出阁的时候,狄氏还没嫁进来,两人之前就没有交集,眼下苏氏依附娘家,狄氏却是个连申氏的面子都敢不卖的脾性,又哪里会把苏氏放在眼里,这一年来,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互相往来了,所以苏氏看到狄氏居然踏进了雍容院的门,又怎么不心中怪异。
狄氏冷笑一声,道:“你这处宝地,我自然是无事不来。”
苏氏更困惑了,这是典型的来者不善,可她一个寡居在娘家的姑奶奶,与三房又不亲近,哪里就得罪人了?
“瞧三弟妹说的,倒像我这里是虎穴狼窝似的,竟还来不得了。你有事就说,我这里能帮的,必定相帮。”
困惑归困惑,苏氏也不是软包子,狄氏不给她好脸,她也就收了好声好气,把话回了过去。
狄氏又冷笑一声,道:“姑奶奶这话说得好,那我就请姑奶奶帮帮忙,管好你家的女儿,小小年纪,竟然都知道出去勾搭人了,今日我来与你说一声,那是为了你好,早些管教,还能收着些,出了丑事也捂在院门内,可别以后出了门子,再闹出什么来,伯府上下,怕是没人敢认姑奶奶这门亲戚了。”
说完,也不等苏氏驳她,甩手就走,一阵风似的去了。
苏氏听得都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还当是听错了,扭头问侍立在一边的点妆,道:“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点妆支支吾吾,哪里敢直说,只道:“想是三夫人误会了。”
看她这样子,苏氏就知道自己没有听错,顿时气得面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咬牙切齿道:“去问问,咱家的姑娘谁今儿出了院门,惹上三房的人了。”
说是教人去问,其实苏氏心里已经觉得,这事儿多半是裘怡惹出来的,因为平日里,只有裘怡最爱往各处钻。
只是这次苏氏却真猜错了,点妆回来禀她,今日出院子的只有裘怫一人时,她还再三确认。
“这孩子,素来不惹事的……”
一向不惹事的人,怎么突然就招事了,招出来的,还是这种不好听的事,苏氏觉得,这里面定然是有误会,她不是狄氏那种全不讲理的人,所以让点妆将裘怫叫了来,问个清楚。
裘怫来的时候,表情也是懵的,她已经从点妆的嘴里听了事情经过,当然,点妆说得有些含蓄,换成裘怡来,恐怕未必听得懂,不是裘怫对这样的事早就心生警惕,也不见得能回过味来。
“母亲,孩儿冤枉!”
一见到苏氏,裘怫就开始喊冤,她是真冤啊,她根本连话都没跟苏叔勤说过,准确的说,连个正面儿都没有照。
苏氏原是板着脸,严肃的看着她,但见裘怫一脸可怜兮兮,泫然欲泣,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的模样,教训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别哭,我知你不是惹事的性子,究竟怎么回事,你自己说清楚便是了,只要你不曾有错,便什么都不必怕。”
苏氏被狄氏拿话甩到脸上,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只是她不清楚事情经过,就没法子理直气壮,毕竟,狄氏的话要是传了出去,不管真相如何,吃亏的总是裘怫。
裘怫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名声二字,对女子的重要性,苏氏差不多三天两头就要提点她们姐妹三人,就是裘怡那么爱到处钻的人,也知道得往人多的地方钻,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谁都不能说她私下怎么怎么的。当下,就一五一十的把当时的情形说了。
待苏氏听到她压根儿就没跟苏叔勤打过照面,顿时就松了好大一口气,只是对裘怫光顾着跑,却把东西都落下了,其中还包括她画的花样子,很是不满,不免说了她两句,又将葛覃和静女叫了来,仔细盘问,尤其是静女,问得格外仔细,因为严格的说,只有静女是和苏叔勤说了话的。
静女也没想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会惹出这样的麻烦来,神色间不免有些惶恐,道:“婢子取了酸梅汤来,不见了姑娘和葛覃,只看到四少爷正拿着二姑娘画的花样子在那里看,婢子想着不妥当,就赶紧向四少爷要了过来,当时四少爷还笑问婢子,说二姑娘是不是胆子极小,他只出了个声,二姑娘就吓跑了,又说,他原在树上纳凉,没注意二姑娘来了,待看到二姑娘时,再想回避已来不及,只好藏在叶中,不想看二姑娘的花样子画得有意思,一时忍不住赞了一声,惊着二姑娘,是他不对,让婢子代他向二姑娘致歉,还说……还说改日要送二姑娘一件压惊礼……”
苏氏顿时皱眉,没好气道:“他也太冒失了。”咋咋乎乎的,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又问道,“你如何回他的?”
静女忙应道:“婢子将姑娘落下的物什都收入竹匣里,只说二姑娘性子娴静腼腆,最惧生人,压惊礼万不敢收的,四少爷有这份心,婢子回去禀了二姑娘,便是事了,再没有干系的,还请四少爷万勿放在心上。说完,婢子便赶紧回来了。”
苏氏舒展开眉眼,静女这话回得极好,苏叔勤旦凡是个懂礼数的,就该就此罢休,回去与谁都不提才是。再一想狄氏来时的嘴脸,她又阴下脸,自家不曾教养好儿子,竟还敢来兴师问罪,坏她女儿的名声,真当是投靠了娘家,就没了脾性不成。
心里琢磨着要反将狄氏一军,但苏氏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对裘怫道:“这事原不是你的错,当时你能想到回避,已是不负我平日的教导,旁的,你不必理会。”
裘怫听出苏氏这是要给她撑腰的意思,心里也松了口气,听话的回了。只是葛覃和静女却被苏氏罚了半个月的月钱,理由是她们没有做到耳听四路,眼观八方,那么大个人猫在树上,她们居然没能事先发现。
听上去是冤了点,谁会想到往树上看啊,尤其是梧桐又生得高大,两丫环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府上的少爷有那么大的胆子往上爬,关键是,身边还不带人,想想都后怕,虽被罚了月钱,竟也生不出什么委屈的心思,只暗暗记住这次的事,往后再跟着裘怫出门,那真是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全不能放过,都得看仔细了。
第八十八章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