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1 / 1)

这还是裘家姐儿仨第一次来广安寺,虽然入京的那年,她们曾经受邀来广安寺旁边的荷塘赏过荷,远远的也瞧见了广安寺那次第巍峨的宝殿檐角,听到过寺中传来的鼓謦钟鸣,但入寺烧香却是正儿八经的头一回,往常,她们去的都是流香庵,远不如这护国大寺来得气派庄严。

就是世间最不信神佛的人,来到寺门前,也会不自觉的虔诚起来。这是裘怫对广安寺的第一印象。

“小施主,明觉大师有请。”

似乎早知道她们会在今日到来,知客僧向苏氏行过礼,便对裘怫转达了明觉大师的邀请。

苏氏微露惊色,明觉大师果然是高僧,当下便道:“既然如此,卿卿你便去吧。”

高僧对次女明显是另眼相待,苏氏心中只觉得荣幸,完全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念头。

裘怫便对苏氏福了福身,道了一句“女儿这便去了”,然后跟着知客僧一路往里走,却是来到一间佛堂,地方不大,只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两侧点着长明灯,正中央却摆着一串十八子,正是她当日捐出来的那串。

知客僧把她领到这间佛堂后就合掌去了,此时佛堂里只有她一人,便也少了顾忌,伸手取过那串十八子,在掌心里轻轻抚了抚,一时间竟有种冲动,想把当日明觉大师送的那串十八子拿来换了这串。

只是冲动归冲动,却是不能实现的,那串十八子,她今日并未带在身上,就算带着,也不能换。裘家的二姑娘,终归是理智的。

或许,就是太过理智了,所以才会显得不如寻常小姑娘那么的灵动,那么天真,那么不顾一切的去争取。

将十八子重新供奉到佛前,裘怫虔诚的跪在蒲团上,一拜,再拜,三拜,明觉大师只说让她来广安寺还愿,然而她不曾求过什么,便也不知这愿要如何还,唯有叩首佛前,以表虔诚。

郑秀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小姑娘从蒲团上站起来,纤瘦的身条儿就像春日里的垂柳,怎么看怎么好看。有那么一瞬,少年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日思夜想的,看花了眼,退出去又瞧了一眼佛堂外面的门匾,确认自己没有走错门儿,这才真切的意识到,不是眼花,而是小姑娘真的就站在他的眼前。

裘怫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本以为是明觉大师来了,连忙转过身,正想施礼,冷不防入眼的是却少年那张虽然黑了些却依然漂亮得不像凡人的脸孔,她不由得愣住,半晌才醒过神来,仍是行了一礼,只是称呼从“大师”变成了“荣国公”。

郑秀轻咳一声,也不进来,就站在佛堂门外,从从容容还了一礼,道:“二妹妹有礼。”

裘怫又呆了呆,一段时日不见,这家伙好像变得稳重些了,果然是在建章营里历练了么?还是吃多了军棍,晓得了收敛性子?

郑秀见裘怫只盯着脚下却不说话,全不知她心里转着什么什么念头,只当她是乍见外男心中羞怯,越发不敢造次,怕惊跑了她连话儿都说不上,便又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道:“二妹妹今日可是来上香?怎的只有一个人?”

他左右看看,连个丫环都没见着,却是稀奇了,裘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是极有规矩的,纵然是裘怫独自来上香,身边也不该没人跟着。

裘怫见他越退越远,当真是有些不习惯,垂了眼皮,索性不看他,只道:“母亲领了我们姐妹来寺中还愿。”

却并不说是明觉大师单独邀了她来佛堂,因苏氏觉得高僧大抵有什么话要开解她,想高僧点化机缘难得,不该有外人在场,且这里广安寺,万没有人敢在寺中造次的,因此便没让她带着丫环,却不想竟然会冒出个郑秀来,若是苏氏知道了,怕是会懊悔的,千防万防,愣是防不住郑秀这么会钻空子。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听经

其实今日还真不是郑秀钻了空子,当真是个意外来着,他是从了缘那里听说这处佛堂里供了一串十八子,还带着一颗猫儿眼的,便怀疑是他送给裘怫当生辰礼的那串,趁今日休沐,特地来查证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正正撞着裘怫,不用看也知道,小姑娘果然是捐了那串十八子,一时间心中不知是欣喜还是遗憾,他的小姑娘行事还是那么的滴水不漏,半点不授人话柄的。

因此听了裘怫的话,郑秀也没有多想,只当裘怫是故意撇了苏氏等人,来这里看这串十八子,还是偷偷一个人来,不愿让旁人知道,可见她心中是十分看重这串十八子,于是他心中那点遗憾就不翼而飞,只剩下十分的欣喜了。他送的礼,她虽不能收藏在身边,但却供养在佛前,竟是比收藏在身边更显珍视。

于是他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堪堪挨着佛堂的门槛,才停下来,满怀希翼道:“二妹妹,我可不可以进来?”

裘怫沉默了一会儿,果断道:“不行。”

虽然这里是寺庙,但该避忌的还是要避忌,保持安全距离,她好,他也好。

郑秀很老实的又退了几步,目光在裘怫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供于佛前的十八子上,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杜府的春华宴,我不会去的。”

裘怫讶然,心口小小的跳了一下,才微微侧过脸,道了一声:“哦。”

他去不去的,跟她什么相干,何必与她解释。裘怫自欺欺人的想着,努力压抑着心口那不正常的跳动,唯恐给了郑秀错误的暗示。

她没有条件去争取,就不能让郑秀有暧昧的联想,其实杜微微很好,真的很好,只是这话她也不想告诉郑秀,因为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就比杜微微差,除了家世和出身。

偏偏,家世和出身,是她和郑秀之间唯一无法越过的坎,郑秀可以不在乎,他有不在乎的条件,但她却半点不敢逾越,一旦逾越,她就会踏上生母李氏曾经走过的路,情深成痴,爱欲入狂,最终一路走向疯魔,害己,亦害人。

郑秀见她没什么反应,心下有些失望,但一转念,又觉得正常,他的小姑娘一向就是这样的性子,尤其是经过了许嬷嬷的教导,这性子就越发的稳得住了,要窥知她的心思,得从细处去瞧,方见点滴,唯有不懂得她的人,才会觉得她木讷无趣,其实啊……

“阿弥佗佛!”

一声佛号打断了郑秀转来转去的心思,少年顿时垮了脸,老和尚来得真不是时候。

“信女拜见大师。”裘怫在佛堂里端端正正的行礼。

明觉大师微微一笑,大袖一拂,袍角准准甩了少年一脸,然后迈步走进佛堂,只气得少年在后面差点跳脚,老和尚是故意的,他果然跟老和尚犯冲,换在平时,早就拔腿走人,但今天却万万舍不得,硬是忍下了,跟在老和尚后面蹭进了佛堂里。

方才不进佛堂,是因为佛堂里只有裘怫,现在多了一个老和尚,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该厚脸皮时,郑秀当仁不让,所以说他被老和尚的袖子甩了一脸,当真半点不冤。

裘怫瞧了个清清楚楚,扭过头,抿唇偷笑,忽又意识到不妥,忙赶紧垂眸敛笑,正正经经的又是一派教养良好的淑女之姿。

只是防不住郑秀眼尖,还是瞧见了那一笑,心也跟着一荡一漾的飘上了天,摸摸脸,觉得这一下挨得真真是再值不过,能搏得意中人一笑,他还要这脸做什么。

老和尚目不斜视,居中在蒲团上盘膝而坐,手执念珠,低声诵经。

裘怫连忙就在右侧的蒲团上跪坐下来,高僧诵经点化,天大的造化,机缘难得,自是心无旁骛。

郑秀摸摸鼻子,便在左侧的蒲团上也跪坐下来,心想他听了缘小和尚诵经的时候多了,还是头一回有机缘听老和尚的经,虽然他跟老和尚一向犯冲,但听经的机会难得,更难得的是身边还有小姑娘相伴,这便是百年修一回才能得来的缘份,要是错过就是傻子,只是他的小心思比裘怫来得多,到底是胡思乱想了一通,才渐渐沉迷入诵经声中,一时已是不知今夕是何夕,此境为何境,只觉得心中安宁,一派详和。

恍惚中,忽有风起,那详和之气乍然掺入了一抹肃杀,凛烈中,寒意入骨,激得少年一个哆嗦,猛然睁眼,却见眼前风沙漫天,不等他弄清楚自己究竟处于什么境地中,便见前方风沙中,无数旌旗摇曳,马嘶如雷,卷过了阵阵撕杀声入耳。

少年久藏在心中的沙场壮志突然间就凌云而起,蓦然挺身,才发现跨下有良驹,腰间长按剑,身披银光甲,头顶红缨盔。

男儿何不带吴勾,收取关山五十州!

杀啊!

纵马跃出,剑光如虹,多年壮志一朝逞,少年意气风发,声势若雷,任风沙磨砺了稚嫩的面容,任撕杀洗练了柔软的内心,随着身上的盔甲日益磨损,少年也渐渐成长为独挡一方的大将,志得意满,以为人生再无缺憾。

直到那一日,有佳音自京中传来,鸿雁传喜字,将军卸战袍。

少年才猛然惊醒,他究竟错过了什么。日边红杏倚云栽,人人都道是佳人配名将,可是他想栽的并不是那株倾国红杏,而是无人在意的一棵池边绿柳。

可是他回来得太迟了,那棵绿柳早已经被移入他人的院中,伤了根茎,落了枝叶,渐渐枯萎。

人生得意,转瞬断肠,凌云的壮志,换取的却是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