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这位就是从宫中尚衣局出来的宁嬷嬷,在宫中时,身上也是有品阶的女官,因此在几位教习中,她的地位最高,即使是伯府太夫人,对她也要礼让三分。

紧随其后的,是教授丹青课和书法课的叶嬷嬷,大约三十余的模样,发髻绾得整整齐齐,油滑光亮不输于妙龄少女,衣裙颜色也鲜亮不少,上面绣着团簇牡丹,极富气象。可见这位叶嬷嬷善于打扮自己,审美亦高人一等,不愧是丹青教习。

裘怡报了丹青课,因此早早就打听了这位叶嬷嬷的来历和性情喜好。叶嬷嬷的出身,也是不凡,算是书香之家出来的才女,只是时运不济,出嫁没多久就守了寡,因膝下无子,她又不想留在婆家听着公婆指桑骂槐的骂她命硬克夫,也不想回娘家被嫂子抱怨着她吃白食,就把嫁妆全数送进妙寿观供养三清天尊,顺带着,把自己也捎了进去做了个不上度牒的女冠。只是她天性喜好美食华服,性子又最是喜爱热闹繁华的,过不了清苦的清修日子,经常在观中呼朋唤友设宴作歌舞场,于是没隔一两年,就被忍无可忍的妙寿观给扫地出门了,连供奉三清天尊的嫁妆,都通通还给了她。

婆家回不去,娘家住着也不开心,叶嬷嬷索性立了女户,自己买了处宅子独住,因她在妙寿观时,颇是结交了几位贵女,靠着贵女们的照拂,倒也没怎么受人骚扰,仍是过上了之前的日子,很是快活了一段时间。只是几年后,嫁妆用得差不多了,叶嬷嬷坐吃山空,再没得华服美食的好日子,她便作画自售,因画得确实不错,且又有贵女们的帮扶,倒也在京中贵妇名媛的圈子里混出了些名声。

后来,也是机缘巧合,她的画作被苏太姑奶奶看到,觉得功底确实不错,就将人请了来当丹青教习。以叶嬷嬷的脾性,怎肯受这份拘束,束脩给得再高也不肯干。苏太姑奶奶就送了她一幅自己的墨宝,叶嬷嬷将苏太姑奶奶的墨宝和自己的画作摆在一处比了比,隔天就乖乖的来了忠毅伯府,也不要什么丰厚的束脩,只要苏太姑奶奶偶尔能指点她一下就行。

云姨娘私底下和裘怡分析过,叶嬷嬷不是寻规蹈矩的妇人,她长袖善舞,又与好几家贵人有往来,裘怡既报了她的课,便要借着这便利与她好生亲近,将来待到裘怡大了,能谈婚论嫁的时候,说不得还有借助叶嬷嬷的时候。

从这话上,便不难看出,云姨娘自己虽只个丫环身,姨娘命,对唯一的亲女却期望极高,若从父族一方论,裘怡只是个知府之女,即使高嫁也高得有限;若从伯府这一方论,倒是能沾些光,可伯府这一代女孩儿极多,再有好事,也是伯府的小姐们先挑,挑剩下了,才能轮到裘怡,而会被挑剩下的,又能是什么好事儿。

因着云姨娘的嘱咐,裘怡一见到叶嬷嬷,忍不住就上前两步,小脸蛋上也带出了几分热切的表情。此时女孩儿全都起身静立,迎接教习们,裘怡这么一动,自然瞩目。

宁嬷嬷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叶嬷嬷却是观人无数,这么个小女孩儿那几乎写在了脸上的心思,怎么瞒得过她去,顿时眉眼一挑,冲裘怡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还微微点了点头。

裘怡心眼儿虽多,可年纪摆在那里,哪有什么阅历,见叶嬷嬷冲她又是微笑又是点头,只当自己合了叶嬷嬷的眼缘,顿时小心肝儿雀跃不已,欢喜极了,却不知多少人看了这一幕,只在心中冷笑,叶嬷嬷又在捉弄人了。

紧随叶嬷嬷之后进来的,是教习厨工的陈嬷嬷和教习数算的李嬷嬷,这二位不似前面两位嬷嬷那么招人瞩目,身上穿的都是普通布衣,年纪倒是更轻些,都是三十来岁,但面上的风霜却比年过四十的叶嬷嬷来得重。

裘怫报了厨工课,自然多看了陈嬷嬷两眼,至于也报了课的宁嬷嬷,威势太重,她反而没敢多看。陈嬷嬷也是宫中出来的,不过她没有宁嬷嬷厉害,在宫中时,也只是个御膳房里打下手的无品阶宫女,后来年岁到了,被放出了宫,嫁了人,因在宫中跟着御厨学了几道拿手菜品,又会调制药膳,便帮着夫家在京中开了一间饭庄。

饭庄生意不错,只是常有地痦流氓骚扰,每日赚的流水,倒有一多半要用来打发这些人,陈嬷嬷气不过,寻思着要寻个靠山,恰好她在宫中时,给宁嬷嬷送过一段时间膳食,借着这个情面,她得以入了伯府为厨工教习,也因着有了伯府当靠山,地痞流氓们多了几分忌惮,再不敢像以前那样时常骚扰了,只象征性的收了饭庄一点保护费。

也是感恩于伯府,陈嬷嬷授课时,极是尽心尽力,并不吝啬于自家的秘方秘诀,奈何伯府里的小姐们多不看重厨工这块,只几个姻亲故旧家的女孩儿报了她的课,且学得还不怎么用心,让陈嬷嬷一腔报恩之心,空付了流水。

裘怫不像裘怡,有个云姨娘尽心竭力的帮衬,且她也不是好打听的人,连带着身边的丫环也是个自扫门前雪的性子,但好在苏氏大方,将太夫人送来的丫环赏了她一个,静女却是很清楚府中的情形,因此私下里提点过她,倒让裘怫觉得自己捡着宝了。

第二十九章问话

至于李嬷嬷,因裘怫不曾报她的课,倒是没有特别关注,只听静女提了一句,道是李嬷嬷是伯府的帐房之女,自小就对数算极有天分,她爹一边拨算盘珠子,一边报帐,算得竟还不如她心算快,可谓天赋过人。长大之后嫁了人,因与夫婿性格不合,和离大归,不肯在家中吃白食,就自荐入了伯府当数算教习。此时裘怫见她,容貌平平,却是目光灼灼,竟是一副极精明严肃的模样,任是谁见了她,脑中便只有“不好惹”三个字。

一时间裘怫不免替裘慎担心起来,长姐可是报了数算课的,偷偷向裘慎望去,却见长姐一脸的平静,敛首垂眉,表现出对教习们极为尊敬的模样,不见丝毫忐忑。裘怫被长姐所感染,心里也一下子平静下来。教习严厉不严厉又如何,她只认真的学,做好功课,不犯教习定下的规矩,老实本分,不出头不挑事,那就万万无事,万一事儿找上她,那不还有长姐顶在前头。

当然,如果有人找事儿找到长姐的头上,那她这个当妹妹的,便要像方才一样,顶着一张木讷认死理的脸,与人“引经据典”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好印证了裘怫先前的“引经据典”,进来的这四位嬷嬷,所教习的内容都与女红相关,数算虽然不在女红之内,但也是一门技艺,丹青虽列于琴棋书画诗香茶之中,然而却又是刺绣的基础,与女红也脱不了关系。至于其他的教习嬷嬷们,今日却未至,那是因为她们的课并不是每日都有,都是或隔一日,或隔三五日才有一课,故而没课之日,她们并不过来容溪堂。

特别一说的是前头提过的栖云娘子,因私事要离京一年,因此琴课和礼仪课都暂停了,苏太姑奶奶也没有寻人来代替,竟就那么空了下来。

四位教习在堂中坐定,女孩儿们便以苏元芳为首,齐齐站成了四排,一起向教习行礼。

宁嬷嬷的目光在女孩儿们的身上一一扫过,微一点头,道:“谁是裘慎、裘怫?”

裘慎和裘怫都没有想到宁嬷嬷第一句话就是指了她们的名姓,连忙各自上前一步,站出来。

宁嬷嬷仔细看了俩姐妹一眼,道:“你们新来,既报了老身的课,可知老身的规矩,无丹青基础者,老身概不理会;不分红绿之色者,老身不授技艺。”

规矩自然是早就打听清楚的,裘慎忙道:“小女自启蒙后,便随母亲学过两年丹青,虽不敢说尽会了,但画花样子已是无碍。”

“小女亦学了两年丹青。”

裘怫也跟着说了一句,却没有道详细,她的丹青,是父亲抓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的,还没学会认字,倒是先学会了描画儿。只是怕裘慎听了心里不舒服,所以她隐掉去了父亲所授的字眼,顺带着,把学画的年份也缩短了一半,总不能让人知道,自她两岁起,父亲就开始给她启蒙,认字,画画,诵诗,包括讲解经史子集。

在发现了爱女天赋禀异,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能力,而且模仿能力极强,裘一鸣就发了疯的往裘怫的脑子里装东西,以填鸭的方式,也不管裘怫能理解多少,只要听着女儿能将他念过的诗书经集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将他写过、画过的东西,照原样临摹出来,裘一鸣就欣喜若狂,恨不得把裘怫给捧上天去。

好在裘一鸣还知道不能让别人知道裘怫的天赋有多惊人,男孩儿聪慧超出常人,那是神童,女孩儿聪明得过分,那就是妖孽,不是会早夭,就是成为祸水,所以裘一鸣把这事瞒得死死的,连苏氏都没告诉,也只有裘怫的生母李氏才知道一点。

裘慎也就罢了,已经九岁的年纪,学过两年丹青虽是早了些,但也不是没有,有些注重培养子女的人家,往往在孩子启蒙两年后,就开始教授丹青基础,但裘怫却让宁嬷嬷都有些惊讶,这孩子才六岁,竟然也学了两年丹青,这可有些太早了,要知道很多孩子五六岁的时候,才刚开始启蒙。

宁嬷嬷不觉得有女孩儿敢在她面前说假话,但审视的目光还是在裘怫的身上来回扫了好几眼,裘怫悄悄的往裘慎身后挪了挪,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宁嬷嬷的眉心微微一皱,很快又松开。

“既然都有基础,你二人暂且在绣房听课,待老身看过你们的功底,再安排课业。”

裘慎和裘怫忙应了,又退回一边。宁嬷嬷便把话语权交到了叶嬷嬷的手上。

叶嬷嬷浅浅一笑,对着仅剩下的一个生面孔女孩儿裘怡勾了勾手指。

“你便是报了画堂和书堂的课的裘怡。”

裘怡赶紧上前,眼含期盼道:“小女正是。”

自来书画不分家,书堂和画堂又都是叶嬷嬷教授,因此她这两堂课都报了,原还想再报琴课,可惜栖云娘子今年不开课,好在裘怡岁数小,倒也不急在一时,琴课往后延一年再学也不碍事。

叶嬷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女孩儿,含笑道:“生得倒是玉雪可爱,竟是小美人胚子,也是你们伯府里风水好,瞧这一个个的,横竖都挑不出个寻常的来。”

这话听得一众女孩儿,有暗生欢喜的,有羞赧不安的,也有隐隐生愠的。欢喜的,自然欢喜于有人夸自己长得好,羞赧的大抵都觉得自己当不上这夸,唯那生愠的,却觉得被侮辱了,女子之誉,要么在德行,要么在女红,要么在才华,独独这夸人生得好,却是最最轻浮的,仿佛是已经没什么可夸的,只得生得好这一点能夸了,稍有些心气的女孩儿,都是要生气的。

比如裘怡,那就是暗生欢喜的,以她的城府,压儿就没有想到别处去,因此笑得越发的甜美,道:“叶嬷嬷生得才是美,比小女瞧过的人都好看。”

当场有女孩儿暗自冷哼,这话简直得罪了一大群人,偏裘怡是一点儿也不自如。

裘怫只想捂脸,她知道这个妹妹是想巴结教习,但也不瞧瞧场合,有些话,只能私底下说啊,真不知道裘怡是自负聪明还是其蠢无比,说她聪明,往往不分场合乱说话,说她蠢笨,偏又能常常讨得嫡母苏氏笑口常开。

裘慎更是沉着脸,听出裘怡这话不合时宜,然而眼下她却不能擅自插话,因此只狠狠瞪了裘怡一眼。

裘怡顿时缩了缩,却还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长姐不喜了,小脸蛋有些茫然。

“哎哟,嬷嬷我都人老珠黄了,比不得你们年轻鲜活。”

叶嬷嬷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笑得前仰后合,紧绷的胸前随之起伏晃动,几乎要挣脱出来,将在场几个年纪长些已经开始有了曲线的女孩儿看得脸红心跳,都不好意思的移开眼去。

宁嬷嬷看不过眼,眉头一拧,道:“行了,且收着些,别误了课时。”

叶嬷嬷似有些忌惮宁嬷嬷,闻声便敛了笑,对着堂上七八个女孩儿勾了勾手指,道:“今日是画堂,你们几个跟我来吧。”

说完,便率先起身去了一侧的画斋里,几个女孩儿包括裘怡和黄曼真两个,依次鱼贯而出,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