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葛覃把食盒提了来,裘怫识货,一看这雕花的红漆双层食盒就笑道:“怪道京中的点心卖得这般贵,感情大半的价钱都在这食盒上呢。”

上等漆器,价格不下于精品瓷器,若是描了金,还要更贵些,这食盒倒是不算上等,但看雕花精细,漆面平整,颜色也极正,便知不是粗制烂造的便宜货。食盒的提手外侧写着“宝香斋”三个字,想必就是点心铺子的名字。

裘怫初来乍到的,没听说过宝香斋,但看这铺子连食盒都做得这么上档次,想来恐怕是专做富贵人家的生意,必是在这京中名气不小。

“姑娘,您还有心想它的价钱,这点心可是个烫手山芋,该怎么处置,您得拿个主意。”

葛覃有些着急,小允儿一向机灵,怎么今天竟是晕了头,这点心怎么能带回来,若让人知晓了,岂不成了二姑娘私收外男之物。

“慌什么。”裘怫好笑的看了丫环一眼,“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去寻小允儿,让他再跑一趟,到这‘宝香斋’里寻伙计打听打听那位公子爷的身份,若打听得出来,叫人将点心钱送过去,若打听不出来,便将点心钱留在铺子里,下回那公子爷再去,教掌柜的把点心钱给他。”

银货两讫,就和私相授授没关系了,撇得干净。葛覃立刻明白过来,喜道:“还是姑娘脑子转得快,我方才提着食盒一路回来,可愁死了。”

“你是没愁对地方,该愁的是怎么向母亲交待。”

裘怫挠了一下手心,按说这点心该立时处理了,扔也罢,赏了人也罢,却是不大好拿去作礼,毕竟不是正经买的,而且还有些来历不明,也不敢轻易留着自己吃,因此难免肉痛,若是能在母亲那里过了明路,就不妨什么事,起码留着自己吃,也就不那么肉痛了。

“二姑娘要向夫人交待什么?”

点妆掀了帘子,和静女一前一后的进来,后者手中还捧着一只匣子。

“点妆姐姐怎么来了?”裘怫连忙起身相迎,看了一眼静女手中的匣子,明显不是自己屋中的,便知多半是点妆带过来的,又问道,“这是什么?”

点妆笑道:“夫人说明日便是开课日,二姑娘报了女红与厨艺,女红所需的绣线,二姑娘已是有了,夫人便又补了一套厨具来,另还有一盒子凝玉膏,教二姑娘上完课后抹在身上,莫教油烟熏坏了皮肤。”

“让母亲费心了。”裘怫有些感动,嫡母特地给备了这么一份,足见用心,可见自己在嫡母心里还是排得上号的。

点妆这时却注意到放在桌案上的食盒,那颜色极正的红漆实在太惹眼,她一眼就看到了提手上的“宝香斋”三个字,顿时惊呼一声,道:“宝香斋的‘八重锦’!”

裘怫笑道:“点妆姐姐知道宝香斋?”

“京中谁不知道宝香斋,他们家的点心是京中一绝,每逢宫中大宴,宴尾的点心,都是专门请了他们家的点心师傅去做的。”

点妆一脸的诧异,盯着裘怫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又继续道:“宝香斋每日出售的点心有定数,只售三千盒,多一盒都是没有的,京中权贵趋之若鹜,往往点心还没出炉,就被预订光了,寻常富贵人家,捧着银子都没处买去,二姑娘这一食盒的点心,是从何处得来?”

她都没好意思说,就是忠毅伯府想订上这么一盒点心,都得提前好几日才有机会订上,而且也只能订一盒,毕竟,京中权贵太多,三千盒看着不少,其实根本不够分。忠毅伯府虽然也属权贵,却不并打眼,比伯府更显贵的人家多了去。而更关键的是,这一食盒上下层装的是“八重锦”啊,是最顶级的点心,可以直接端上宫宴的那种。宝香斋每天售出的三千盒点心里,至多只有五十盒“八重锦”,很多人对“八重锦”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实。点妆能知道“八重锦”,还是前年太后大寿,凡有品阶的诰命夫人都要入宫贺寿,她当时跟着太夫人进了宫,在宫宴上有幸看了一眼。

裘怫看着点妆的表情,顿时感到有些不妙,呆呆道:“我想买些像样的点心送给长姐,就托了小允儿去,哪知他在街上被人撞了,那人便将这一食盒点心当赔礼送了他,小允儿顺手又把这点心给我捎了来,我心下觉着不大妥当,正愁着这事儿要怎么与母亲说,点妆姐姐也觉得不妥吗?还求姐姐替我拿个主意。”

点妆闻言,也是一呆,脱口道:“哪家的败家子竟拿‘八重锦’当赔礼,这一块点心,就是一两银子啊。”

第二十四章形容

这话可把屋中几个丫环包括裘怫在内都吓了一跳。

“一两银子一块?”裘怫眼珠子瞪圆了,这一块点心才只有鹌鹑蛋大小,她生了一张樱桃小口,一口吞下去都不是困难,换个嘴大的,恐怕才够塞牙缝。

点妆用力一点头,道:“能上宫宴的点心统共也就那么几样,京中谁不趋之若鹜,御膳房里的点心外头又买不着,也只有宝香斋的‘八重锦’还能买得着,这价可不就得往高了订,否则,宝香斋光是做这一样点心,就得累死多少点心师傅。”

这话在理,一两银子一块的点心,哪怕是在京城,怕也没有几家能享用得起,价格订得高,可以尽量减少来买的人,利润又不至损失太多,还能顺理成章的把点心的身价给抬上去,又捎带着提升了其他便宜的点心的销量。这宝香斋的东家倒是个极会做生意的人,一举数得玩得太溜。

好吧,麻烦来了,裘怫这时才察觉自己刚才太天真,太无邪,竟然觉得能用银子来解决问题,现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一两银子一块的点心,她真没那份财大气粗啊。所以她只能装着年幼无知,求点妆拿主意。

这事点妆自然拿不了主意,她急匆匆的去禀报苏氏,苏氏一听,也觉得棘手,先把小允儿叫了来,道:“素日见你机灵,怎么今日竟是没了分寸,收人点心便也罢了,怎的还一路提进了伯府里。”

寻常点心便也罢了,偏那食盒颜色太显,宝香斋的印记谁都瞧得见,小允儿一路提回来,只怕早教伯府的人瞧了个清楚,“八重锦”这般难得,岂不惹得伯府里的人生疑,倒教她不好向娘家解释了。

小允儿也知道这回办错了事,低头被骂得都快哭了,他也不想的,只是谁知那公子哥儿跑得那么快,他又以为一食盒点心不算什么,脑子一时懵了,竟没有多想。哪里晓得这京中就是与地方上不一样,连点心都能卖出天价去。

苏氏骂完了,又细问当时的情形,小允儿不敢迟疑,赶紧仔细说了,听他说到那公子哥儿通身气派贵气逼人时,苏氏神色一凝,问道:“他生得什么模样,穿的怎样的衣裳,戴了什么佩饰,身边跟了几个人,都作什么打扮?”

小允儿长在岭南那种偏远之地,没来过京中,所以容易被人给蒙了,但苏氏却是土生土长于京中,京中权贵子弟是什么德性她再清楚不过,纨绔者多,成器者少,眼高于顶者多,宽容和善者不是没有,但那几乎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即使小允儿运气好,撞着了那凤毛麟角的中的一个,也不可能因为撞了一下,就随手送出天价点心。

或许,是她离京多年,这京中风气竟改了不成?苏氏心里犯着嘀咕,却仍是详细打听了,不知那公子哥儿是哪家的,却可以从穿戴及随从人数上稍作推断。

小允儿回忆了片刻,细细答道:“那位公子贵气逼人,小的不敢细瞧,只偷眼一看,见他与小的差不多年纪,个头儿却比小的高了半头,戴的是悬红绒球白玉冠,穿的是一身暗纹锦缎,恕小的眼拙,认不出是什么缎子,只看着在阳光下好像能泛光似的。腰上悬的是一双鱼佩,鱼鳞用金片贴成,很是富贵。对了,鞋面上的绣纹,用的亦是金线。”

这身打扮,若是旁人听了,大抵会有耳熟之感,因为,京中只有一人,才能有这样的气派打扮,可惜苏氏才回京不久,听了也只有茫然。

“那位公子的随从不多,只带了两个,都是青衣小帽的打扮,与伯府里的小厮差不多,但精神气儿却不一样,好像……好像大公鸡!”

小允儿不太形容得出那两个随从小厮的形容,他就只记得,那个往他手里塞食盒的小厮,走过来的时候,下巴都是高抬的,满身的骄傲真的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如果不是明显作小厮打扮,他觉得这小厮才像是伯府下人口里说的那些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的公子哥儿们。

苏氏被“大公鸡”这个形容给震了一下,盯着小允儿好气又好笑,半晌,还是挥退了他,只道:“这回是初犯,且轻饶了你,以后在外头,必然记着府里规矩,再有下次,我便是饶,你爷娘也定要打得你脱一层皮。”

小允儿本以为这回必要被重罚了,哪里晓得夫人竟是高抬轻放饶过了他,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磕头道:“谢夫人饶了小的,小的记得这回教训,以后万不敢再犯了。”

“下去吧。”

苏氏挥退了小允儿,沉思了片刻,又唤来了裘怫。

裘怫来得极快,其实在知道苏氏叫了小允儿来回话时,她就赶紧过来了,一直等候在正屋外。进了屋,也不等苏氏开口,她便先认错。

“母亲,卿卿给您招麻烦了。”

苏氏叫她来,倒也不是怪她,见裘怫主动认错,便笑了,道:“与你什么相干。”

苏氏明理,裘怫要去买点像样的点心来答谢长姐的厚意,这原就没错,要说错,也是小允儿差事没办好,但真要怪小允儿,却也有些冤枉他,谁知道京中会出现这么一个异类的公子哥儿,撞了人,不打不骂的,反而赔了一食盒的天价点心,换成苏氏在场,恐怕也要懵。

“只是以后要买些什么,莫让小允儿去,他毕竟年纪小,又不熟悉京中人事,应变不足。”

不怪归不怪,应有的告诫还是必须讲明白。

“是,女儿省得。”裘怫乖乖受教。

其实她一个没了生母的庶女,平素怎么使得动外院的人,也只有小允儿,与她熟些,也与葛覃关系极好,托他采买些物什,最是便宜。何况,她让小允儿跑腿,事后给点儿零嘴儿就行,让外院的人跑腿,使唤不使唤得动且不说他,赏钱定是少不了的。裘怫攒着钱,是要用在刀口上的,这赏钱当然是能省则省。

只是这话,她也只能心里想想,却不能对苏氏直说,直说了,苏氏若是多心,大概还以为她是埋怨苏氏收着她的月银不肯全交给她呢,其实她真心没这么想,只是生性喜欢未雨绸缪罢了,手里必须攒着些什么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