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夫人虽然没明说,但高门大户的,行事就是这样儿,不像姚、陈那两家的,都是直来直往的,苏氏觉得自己没有会错意,但姚、陈那两家她也看了有一阵子,已是有了几分确定,只前段时间她忙,而今又入了腊月,从来腊月不说亲,因此她便没提,只等打算来年开了春,裘怫那边的闺学都搞定了,她就腾出心思来专门办这事儿,可不想这横里又出来一个承恩侯府,可真教苏氏左右为难。
若说齐大非偶,承恩侯府对于裘家来说,是高攀得太多了,但苏氏一转念,又觉得自己的女儿样样都好,也是照着伯府千金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如今又得许嬷嬷这样的宫中女官教导闺范,不提出身,只说能力品行,即便是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也是能当得的,以前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机会自己寻上门,又教苏氏怎么甘心放弃。
只是高门大户看着光鲜,里头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苏氏自己当年都没有想着奔那高门大户去,反而择了裘一鸣这样家中简单的少年如意郎,因而又有些舍不得女儿进那高门大户受人的窝囊气。只是她一转念,又想着自己择了裘一鸣这样的如意郎君,却也没能过得有多圆满美好,可见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
于是她就越发的矛盾起来,左右为难,心事重重,偏这心事还不能与一个丫环说,又不能将女儿叫来商量,当真是为难死她。
点妆见苏氏并不多说,便也不好再问,因她今日并没有跟着出门,不知道苏氏见了承恩侯夫人说了什么话,只听奉衣提了几句,晓得今儿夫人并姑娘们是见到了承恩侯夫人,于是便猜多半是与此有关,便道:“夫人若有什么为难的不好与婢子们说,不如到伯府里见见太夫人,太夫人见多识广的,总能替夫人拿个主意。”
“你先下去吧。”
苏氏不置可否,挥退了点妆。知母莫若女,这桩事儿若让太夫人知道了,不必问苏氏也知道太夫人会怎么说,必是让她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将裘慎嫁入高门。想当年,她要嫁给裘一鸣,太夫人就不乐意,只是拗不过老伯爷,加上爱女之心,最后才点了头。
想到这里,苏氏竟觉得心中一片凄凉,她活了这半辈子,遇到事情,竟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苏氏向来大气坚毅,便是当年裘一鸣移情他人她都不曾这样的自怜自艾过,如今倒是生出了凄凉之心,一时难以自持,免不得暗自垂泪。
才抹了两把泪,忽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却原来是许嬷嬷回来了。今日不光苏氏一家子出了门,许嬷嬷也往宫里去了,说是去见见几个老姐妹,一起喝碗粥叙叙旧,这事儿苏氏自是不好拦她的,由得她去了,这会儿听得许嬷嬷回来的声音,苏氏倒是心中一动,许嬷嬷是宫中女官,心中自是有一番见识,不然也轮不着她当女官,自个儿拿不准的心事,兴许许嬷嬷能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看法。
于是忙便让点妆去请许嬷嬷,不想点妆才走到廊下,迎面便见许嬷嬷来了,身后则跟着许嬷嬷自己带过来的丫环,名叫红梅,手里端着一锅粥,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这可巧了,夫人正让婢子来请嬷嬷过去说话,嬷嬷这便来了,快请进屋里。”点妆说着,快走几步,亲手掀了帘子请许嬷嬷进屋。
苏氏迎了出来,见许嬷嬷还带了一锅粥来,心知必是在宫中得的,特地给带了过来,难得许嬷嬷平日为人冷淡,却还有这份心,顿时大感受用,方才的愁绪一去,笑容浮起,道:“嬷嬷才从外头回来,一身风寒,快坐过来烤烤火。”
第一百九十八章请教
许嬷嬷也没客气,坐到火盆边上,伸手烤了烤,口中道:“今日到宫给太后请安,正好碰上荣国公下厨给太后与陛下煮粥吃,哪晓得荣国公性子好顽,竟是煮了许多,太后宫里上下都分了一碗,竟还多出一锅来,太后便赏了我带回来。想这些日子我在夫人这里多蒙照顾,未有报答,这锅粥便算我借花献佛,让夫人和姑娘们都尝尝鲜。”
苏氏失笑道:“虽说君子远庖厨,但若是孝心所至,也是大善,太后和皇上必是高兴得很,却不想我们母女竟也能跟着沾光,嬷嬷费心了,不如等到了饭点儿,我教厨上把这粥热一热,再治一桌子席面,还请嬷嬷赏光。”
真心想不到那少年居然还有这样的孝心,只是他煮的粥,能吃吗?一瞧就是个打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儿。只是她这样想着,却不能说,捡着好听的话儿往外倒,顺便请吃顿酒席,也算谢过许嬷嬷。
许嬷嬷今日已在宫里同老姐妹们吃过宴席,并不想再吃,但见苏氏面上殷勤,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央着她,因此便应了下来。
苏氏见许嬷嬷这样给面子,心中越发喜欢起来,便笑道:“那就麻烦红梅姑娘跑一趟,将粥送到厨房去。”然后又叫了点妆去沏茶,就沏今日带回来的如意瓜片。
这红梅丫鬟也是许嬷嬷从宫里带出来的,虽说是个没有品级的宫女,但苏氏平时也是不怠慢的。红梅也不愧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宫女,眉眼灵活,晓得苏氏是有话要与许嬷嬷私下说,便笑盈盈的又端了那锅粥,和点妆一道出了屋子,径自往厨房去了。
屋里没了旁人,苏氏才神色一端,把今日遇着承恩侯夫人的经过仔细与许嬷嬷说了,才道:“我与承恩侯夫人素日没有往来,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性情,只说今日她对我们母女这般的厚待,着实是不同一般,我也怕我会错了意,便请嬷嬷替我参详一番。”
许嬷嬷在宫中时,自然是见过承恩侯夫人的,只是承恩侯夫人与皇后之间,因着承恩侯世子的亲事而闹得不愉快,因此近几年承恩侯夫人已不大入宫,但这不妨碍她对承恩侯夫人性情的了解,苏氏这么一说,她便知道这并不是苏氏会错了意,承恩侯夫人当真是很瞧得上裘家大姑娘了,再一想自己今日出宫时,荣国公私下里的叮嘱,许嬷嬷已是晓得该怎么回应。
“承恩侯夫人自来便是这样的性子,不知道她的人,都以为她为人高傲,难以亲近,知道她的人,便晓得她是心中自有一番风骨,与人往来,并不看高低贵贱,反是注重品行性格,投了缘,那便是千好万好,大姑娘的品格便是万里挑一,能得承恩侯夫人的眼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许嬷嬷先说了这一通,然后话锋一转,又道:“承恩侯世子打小就经常入宫,皇后喜欢这个侄子,常常留他在宫中小住,那时候荣国公也被养在宫中,两个孩子便经常一处玩,一处睡,当时我便在荣国公身边伺候起居,因此倒是对承恩侯世子更熟悉些。”
苏氏听到这里,心念一动,越发听得仔细了。女孩儿嫁人,除了看家世,最重要的,还是得看人。
“承恩侯世子打小便是个稳重的性子,大抵因着他是长子嫡孙,侯夫人对他教导得严格,因此每每荣国公和皇子们玩闹得厉害时,他都是劝着的多,虽是年长不了几岁,却跟个小大人似的。”
听着这话,苏氏眼前就好似出现了一个小大人,焦头烂额的跟在小皇子、小荣国公的后头收拾烂摊子的样子。嗯,这样看来,承恩侯世子的性子应该是极好的。
“后来世子日渐长大,倒是不好再经常出入宫中,只认真读了几年书,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只他身为承恩侯世子,不必走科举的路子搏出前程,因此在经论上用的功少些,倒是格外喜欢丹青,拜了丹青大家山远公为师,苦练数年,如今在京中年轻一辈中,也算是有了些名气。”
这一点苏氏倒是知道的,陆晔那幅松图她也瞧过,以陆晔的年纪,在丹青上能有此造诣,委实是下了不少苦功的,以陆晔的出身,还能专于一道,可见胸怀旷逸之志,并不是那等只知走鸡斗狗的无能纨绔,也不是一心只奔着富贵权势的野心薄情之辈,这教苏氏尤其满意。
“如今世子已是年满十八,平日里仍是读书学画,偶尔得闲,便帮太子跑跑腿,寻了些轻松的差事办着,听说等翻了年,詹事府里正好有个职位空出来,品级不高,只是个从七品的小主事,管着文书往来,太子已与承恩侯府打过招呼,专给世子留着,也教世子正经有份事儿做,不教他游手好闲。”
苏氏听着又是心念一动,以承恩侯世子的出身,从七品当然太低,但詹事府是东宫属衙,能进去的,都是太子属臣,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詹事府出身的官员明显起点就比其他官员要高,更容易得到重用和信任,更何况承恩侯世子还是太子的亲表弟,这前程肯定没说的。
许嬷嬷看了苏氏的脸色,便已经知道这是十分动心了,便又语气一转,道:“世子虽是样样都好,却有一样极不顺,便是他的亲事。”
“怎么说?”苏氏心中一凛,忍不住接了这话茬子。话一出口,便晓得自己有些急切了,不由得面上讪讪,忙低头抿了一口茶借以掩饰。
许嬷嬷照顾她的面子,只作没发现,将皇后和承恩侯夫人之间的分歧说了个分明。
苏氏一听,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怪不得承恩侯世子到了这个年纪,不说成婚,竟是连说亲都没有,原来根源在这儿呢,心道旁人都怕得罪了皇后,不敢与承恩侯府攀亲,裘家又怎么敢做那想头。
她才这样想着,不想许嬷嬷竟又话锋一转,道:“虽是皇后和承恩侯夫人相持不下,但世子毕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再不说亲怕是外头有些传言就难听了,不说皇后和侯夫人,就是世子自个儿心里也着急,求到了荣国公的头上,盼着荣国公给帮把手,想求一道赐婚的旨意,如此,皇后那边便没得话说,今儿我在宫中也遇着荣国公,还听荣国公说起这事儿,道是旨意已求了下来,只差往上头填名儿了。”
苏氏:“……”
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说什么旨意都求下来了,只差往上头添名儿,这亲事能有那么容易?可是想着今日承恩侯夫人对裘慎格外青睐有加的样子,苏氏一颗心砰砰砰的跳。
这可是圣旨赐婚,倒是真不必担心得罪了皇后,毕竟谁都不能抗旨不遵不是。
第一百九十九章帖子
许嬷嬷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起身告辞,苏氏还想让她帮着分析分析嫁入高门或是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究竟哪个更好,许嬷嬷却不肯再多说,只道:“婚嫁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汝之蜜糖,他之砒霜。”
说完,便自去了。
苏氏听了这话,却是呆了半晌,竟连送一送许嬷嬷也忘了,汝之蜜糖,他之砒霜,这话真真是至理名言,高门有高门的好处,寻常人家也有寻常人家的乐处,高门有高门的种种难处,寻常人家也有寻常人家的麻烦,端只看选择罢了,但只要心中情愿,什么难处,什么麻烦,便都是可以过去的坎儿,若是心中不情愿,什么好处,什么乐处,便通通都是不如意之处。
所以这事儿,最终还是要看裘慎自己的选择。许嬷嬷的一席话,竟教苏氏悟出了这个道理,一时也哭笑不得,从来儿女之事,父母做主,怎么到了她这里,竟是要女儿自己拿主意,这也是……但终归还是要裘慎自己情愿才好。
虽是存了这样的念头,不过苏氏也没着急,许嬷嬷没给她出什么有用的主意,但却教苏氏的心稳了下来,总归承恩侯夫人那里只是暗示,并没有挑明什么,再者,腊月里不说亲,就算承恩侯夫人要挑明,恐怕也是来年的事儿,倒是这段时间,她可以再仔细考虑考虑,然后探探裘慎的话风儿。
到了晚间,厨下果然治出一席桌面来,苏氏教人烫了一壶杏花酿,与许嬷嬷喝了两盅儿,倒也尽兴。只裘慎姐妹仨个不许吃酒,只给她们煮杏仁露,就着席面吃了一碗,然后便端了粥上来,却是郑秀送来的和许嬷嬷带过来的都上了桌,前者出自广安寺,用料实在,口味也调得正好,吃起来很是不错,而后者……一言难尽。
想也知道,郑秀一个五谷不分的家伙,能煮出什么好口味的粥来,能煮熟就不错了,之所以让人一言难尽,是因为里头的用料,都是最顶级的,外头想买也买不着的,全让他糟蹋了。
那家伙是怎么想到要自己煮粥的?作为一个厨工爱好者,裘怫真心瞧不上这种暴殄天物的浪费行为,对郑秀腹诽了又腹诽,只脸上不好表现出来,心里暗暗盘算,若有机会,她定要煮上一锅粥给他送去,瞧他脸红不脸红。
只是许嬷嬷还在席上,这粥又是她带回来的,不好不给面子,苏氏母女好容易终于将那锅粥分光吃了,才散了席。
许嬷嬷也吃了一碗,心里对荣国公的手艺是一叹再叹,再不经意的瞥一眼裘怫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心里对荣国公的智商也是一叹再叹,许嬷嬷这些年在宫里也算是什么都见识过了,真心没见过有人拿自己的缺陷去讨好别人的,扬长避短的道理,没人教过荣国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