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衣人消失的这段时间内,他们沿着地下暗河深入到通路正下方,将山体中所有承重的石柱破坏殆尽。陶诵虚率先从一道巨大的裂纹中坠落,天崩地裂,飞沙走石之中,乔柯甚至要主动跳下去找他,被另外三人死死拦住。韦弦木道:“埋在这里就全完了!你把我们带来,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
他头一次显露出对此地的熟稔,虽然在四人中脚力最差,但凡是韦弦木走过的地方,地面都更加坚实,直到众人都跑过后才会陷落,似乎地面有什么只有韦弦木才能看到的暗号。不知过去多久,几个人刚刚从一条开裂的石缝中钻出,回首一望,整座沙丘竟然都已陷落,巨响渐平,只剩一圈深不见底的坑洞,黄沙与灰尘如同几十条花蟒,在它的表层缠绕收紧。
韦弦木拉住试图再次进入坑洞的乔柯,道:“这副德行,你觉得陶诵虚还能活吗?”
不老泉流水潺潺有声,一如既往地从花白岩层上缓慢滑过。因为够深,山崩没有对泉眼造成什么影响,只有些坠落的石块堆积在河道中,被火把照亮,像一座摇曳的坟墓。
陶诵虚感到负重渐轻,虽然双腿还卡着,但头顶只剩一块石片,外面的人似乎搬累了,还在轻轻喘气。他丹田运气,自己将那块石片顶到身侧,微微抱怨着,但难掩劫后余生的喜悦:“你们来的倒不慢……”'50'5佬'啊咦群
接着,他看到了两张比落石还令人绝望的脸。
裴慎就坐在他的正前方,一身苔绿圆袍,手腕以黑革银丝束袖,悠哉游哉地撑着脸颊:“怎么是我?”
“你不会以为那四个人凿塌山洞,是为了救你吧?他们杀不了乔柯,更不会为了你拼命的,”他笑道:“于霦云不要你了。”
陶诵虚的舌头几乎被噼成两半,蛇信一般,随着他模糊不清的咒骂吐出:“原来是你这个骚货……贱种!就是因为你,玉墀派……整个江湖才会变成这样!掌门师兄早就该杀了你!”
裴慎道:“你觉得七年前他不杀我,是不想,还是不敢?于霦云自己不敢对乔柯的家人动手,却交给你去办,哈哈哈,真是何等的兄弟情谊!”
这些年他杀过太多人,从容赴死者有之,屁滚尿流者有之,可极少有陶诵虚这样,明明贪生怕死到极点,还要装出一身胆魄的:“今日之后,你们的计划已经全盘暴露,不出一年,我赌你们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只可惜我捐躯在先,不能得见胜景!我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还有你、乔柯的下场!”
裴慎叹了口气,将身后的人让出来,道:“我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你问吧。”
对方道:“我也没有。”
他们语气十分淡然,好像在商量今晚谁来下厨做饭,而陶诵虚这番撕心裂肺的诅咒还不够下酒。直到另一人亮出剑刃,裴慎才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瓶哑药,道:“等一下……你最好不要大吵大闹。毕竟乔柯还在外面。”
106 以牙还牙
夜风如水,渔翁披起蓑衣,在湖边坐了一整晚。天边鱼肚白渐渐翻起来了,他还没有钓到任何东西。
一旁的山体将他衬得很小,像草垛,探着一根长得诡异的竿子,甩出去足有几丈远,末端的铁钩划在湖面上,咕噜噜冒上来的水泡立刻“啪”地一声破掉。
他打了个呵欠,开始数湖面上突然涌出来的漂浮物:“一、二、三、四。”
提竿引线,一枚铁钩便扎进衣领,将人拖到岸上。
首先被钓起来的是晏潇和柳中谷。渔翁从篓子里取出汗巾,嘱咐几句,便叫这两人一边擦干,一边朝他所指的方向跑了。
第三个被钓起来的是韦弦木。渔翁问:“船呢?”
韦弦木自去取了汗巾,唉声叹气道:“全被那帮人凿沉了。我带他们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这个出口。”
乔柯和柳中谷伤得很重,他们已经来不及再造一艘船离开。韦弦木临时薅来一根黄茅草,在沙土上写写画画,试图说明珠岛的异常潮汐与地下的涡流通道有关。草茎像他一样瘦弱柔软,写出来的字也模糊,看得人眼疼。柳中谷把三垣刀递给他,韦弦木头也不抬,道:“我拿不动。”
乔柯道:“我相信你。直接说怎么做。”
韦弦木愣了愣,转过去指着一片发黑的水域,道:“跳进去。”
渔翁也愣了,道:“他居然相信你。”
那渔翁救上来三个人之后,竟然就放下了钓竿,不仅不钓乔柯,连乔柯的汗巾都没准备,任由他继续四脚朝下在水面飘着。韦弦木道:“总之!我交差了。你帮我拦着点,别让二木头……”
“啪!”,比他扔汗巾的声音还大,一只湿淋淋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脚踝。
乔柯水鬼似地从岸边探出来半个身子。
“……别让我抓住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外套脱在原地,自己偷偷摸摸潜了过来。韦弦木被拽得脚步顿了一下,倒不惊慌,只是脸色发冷,低头检视他被水流冲洗干净的伤口:“还有什么事?”
“帮我处理一下。”
“好吧,那我去镇上抓点……”
乔柯打断了他:“不光止血,还要止痛。最好是无色无味的药粉,只要碰到,就能让人立刻昏死过去的那种。”
韦弦木道:“你在做什么梦?如果有这种药,天下早就大乱了,不可能有人配出来!”
乔柯道:“别人也许不行,但如果‘鬼医’韦弦木潜心钻研了二十年呢?”
要迷晕一个人很容易,可以在饮食中掺药,也可以趁其不备吹入迷香粉,但是,饮食发作太慢,香粉太容易被一流高手察觉,就算中招,也完全可以靠内息将毒性压制下去,于是,单单为研制一种足够强效的迷药,韦弦木就用了十几年,甚至将自己的住处都改成了丹房。
药效有了,六里飘香丸的臭味却招摇到人神共愤,直到他想起另一种稀有的矿粉。
乔柯在韦弦木胸口拍了拍,道:“不如我们现在把你怀里的牛皮袋拆开,看看你从珠岛的罐子里偷了多少溶金粉?”
韦弦木无声无息推开了他的手:“本来也不是他的东西,我拿走又怎么样?”
乔柯道:“拿走做什么,做新的迷药,还是给石卓义当祭品?”
韦弦木道:“……你这么精神,伤肯定也好了。和你结交很不错,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江湖路远,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他微微勾着唇角,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往日微垂的眼角吊起来,像狐狸对着捕兽夹呲牙,让人难以将这副阴柔面容与靠温厚闻名的首凤并论为兄弟。乔柯没再阻止他离开,反而扬起声音,慢悠悠地说:“剡木有句话带给你。”
这几个字比铁链还管用,韦弦木很快被拖回一股暗自欣喜的期盼中。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话,但他毕竟和韦剡木很久不见了。
乔柯道:“他说:‘哥哥,永远都别回来。’”
静默许久的渔人在他们身后发出重重的叹息。
韦弦木道:“……我知道了……还有吗?他有没有跟你说别的?”
“他没有说,不过,我在某些壁画上新看到一个故事。”
乔柯道:“从前,有个孩子的母亲生了重病,他的家族位高权重,什么都不缺,可偏偏治不好这种病。于是年幼的孩子抛下一切,出门寻访各地的名医和药商,直到数年之后,一名药商终于被他的孝心打动,尝试为他母亲调配了一副药剂。”
“药剂起效后,少年兴奋异常,请父母一定要好生答谢药商,自己则闭关修炼,想要弥补这些年落下的功课,可是,等他再次出山,母亲的病却不知为何复发了,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他开始调查母亲过往的一切,直到他发现,父亲才是母亲生病的罪魁祸首,为了掩盖罪行,父亲不仅让母亲再次卧床不起,还暗中作梗,使那位好心药商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