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乔柯似乎在旁边屏住了呼吸,蓦地将火折子凑到神女脸上。
那笑容陡然清晰起来,嘴角似乎都拉高到一个非人的弧度,突然,画像的眼珠左右转动了一下。
不对!
第三幅画像的神女,根本没有画眼睛!
柳中谷惊叫一声,手臂则极其争气地同时向画像挥刀,刀光如电,爬过神女陡然变成一对空洞的双目。“喀”地一声,缝隙由此而生。
地上的赵殷也反应过来,道:“墙外有人!”
就在乔柯和柳中谷提防偷袭而闪身后退的一刹那,苏息剑长啸出鞘,剑身寒光一转,已经连出数招,招招打在神女像的轮廓上,神女的面容、肩袖、身躯逐片剥落,没一会儿,竟被赵殷剜出一人高的出口。
这时节乔柯倒想起韦怀奇了,一把将他塞到柳中谷怀里:“把人看好,我去追!”
对方轻功了得,墓道出口一路向上,他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乔柯与赵殷同时到达出口,险些被山顶的夜风吹个趔趄,环顾四周,竟身处云头镇石窟群的尽头,星河漫天旋转,远方幽林作响,二人都有些头晕脑胀。乔柯道:“柳中谷马上出来,让他看住石窟群,你我到林子里找。你走哪边?”
赵殷道:“东。”
乔柯道:“那我往西。”
他跑的比这句话还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一入幽林,左冲右突,几乎看不出什么犹豫的时间,如果喊旁人来看,只会觉得乔柯独自在森林里乱跑,前面根本没有人影,他却像被无数个人撵在身后,稍迟一步,他苦苦寻觅的人间至宝就会被抢走。他不叫喊,也不用任何招数试探前方那个若有若无的影子,甚至在停步时也控制着自己呼吸的幅度。
乔柯已经来到森林尽头,面前只剩两排柏树,每颗约有合抱之粗,恰好可以容一个人侧身躲藏。
他站定在三步之外,十分安静,眼神却要把面前的柏树洞穿:“为什么不肯见我?”
没有回应。他干脆打坐起来,发出一点衣料摩擦枯叶的声音,试图掩盖自己的叹息:“跑慢一点。”
没听错的话,对方在出墓道时摔了一跤。山顶黎明将至,月光透亮,一个人如果在墓室中潜伏很久,出来会不适应。
他继续自顾自唠叨:“赵殷往东去了。云头镇有他布置的人,你要回镇上,就等到天亮以后,走南口或北口。”
“以后不要这么冒险了。”
按照推算,乔柯毫无保留地使出轻功,可以争取到半刻钟自由活动的时间而不至使赵殷起疑,但是,这半刻钟内他叹了很多次气,也许那是他的呼吸,只是太沉了,显得难过,于是没说几句话,远方就昏星高挂,泠然欲晓。
他的眸光一点点暗淡下去,起身,拂掉尘土,小声对柏树说:“我走了。”
91 缘起
柳中谷从墓道中捡回了三垣刀的刀鞘,慢慢悠悠,拎着半坛酒走回住处。
日头高挂,窗纸上浮着裴慎单薄的影子,柳中谷推门,他立刻一瘸一拐过来迎接。
他的膝盖破了,缠了厚厚一层纱布,露出下面苍白纤长的小腿:“你回来了?没事吧?我晕倒之后,好像一直在糊里糊涂地乱走,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我……”
柳中谷摆摆手,带些酒气说:“幸好你知道回来,回来等我。我在墓里碰到乔柯了,还有赵殷。”
裴慎道:“你没有被他们跟踪吧?”
柳中谷道:“没有。我们在墓里找到了韦伯伯,赵殷现在正忙着安置他,乔柯说他儿子病了,要回去照顾。”
裴慎道:“什么病?”
柳中谷道:“你就不好奇韦伯伯怎么回事?”
他忽然逼近,手心覆住裴慎额头,将鬓发都向后捋去,视线在他的眉眼中流连:“眼睛没事吧?”
裴慎摇头,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拍在桌上:“乔柯让我带了封信。”
裴慎看起来满不在乎,但额角发烫,汗都要出来了,柳中谷绝不信那是摔破膝盖疼的。他的忍痛能力比这强得多,两年前,柳中谷走镖路过云头镇,远远便见裴慎半靠在石窟洞口,朗目疏眉,风容依旧,只比年少时冷峻许多,手臂、后背各一道剑伤,脖子上还有条细痕,他说自己被人追杀,请柳中谷救救自己。那时的裴慎也只有这点汗,淡淡地望着他,求着他,然后趴在他身后道谢。柳中谷背个六尺高的男人,心却飘到云上,说:“你果然离开玉墀山了。我找你好久啦。”
今早黎明时分,他背着韦怀奇走出墓道口,也看见那座气派石窟。乔柯正在里面发呆,手指停留在女供养人的画像上,从陈年的罗裙涂料上粘下灰败血色。
“见笑了,”乔柯道:“这是我爹当年供的窟。想不到还在。”
“哦,”柳中谷干笑两声,指着洞口一侧的小儿画像道:“那这个孩子想必是……”
乔柯道:“是我。”
柳中谷和裴慎都去拿信,见他伸手,裴慎立刻缩回去了。
柳中谷翻出正面‘匡文涘亲启’五个字,道:“不是给你的。”
裴慎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再说话大喘气,就从这间屋子……”
“这是我的房间。”
“那就我从这里滚出去,可以吗?”
柳中谷连忙道:“别别别,小弟错了,小弟老实交代。”
他拉着裴慎不放,道:“我也不知道乔柯儿子生什么病了,依我看,只是借口而已。今天我刚从墓道口出来,就看见乔柯正在收一封‘飞鹰传书’,不是普通的信,而是厚厚一管子文书,看起来有新有旧。‘儿病速归’,明明四个字就可以了!”
柳中谷听说他儿子生病,蓦地又想起匡文涘来云头镇买药的事,如此这般一讲,乔柯竟当场要以乔家家主的身份把买下的几百亩云头镇药田转让给匡文涘,他的理由是:匡书昫虽然喜欢隐藏真实意图,但也不喜欢浪费精力,此番寻药虽然是“表面生意”,但一定也是凤还城的真正需求,只不过,乔家的凤还城分铺供应不来的东西,云头镇大概也供不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专门找一块地请人去种,至于买地的花销,乔柯说自己和匡文涘兄弟同侪一场,日后再议不迟。
裴慎不干了:“他疯了吧!那不就是白白送人!”
柳中谷道:“他还说如果需要调药,自己也可以跟韦弦木打声招呼。”
裴慎道:“这几年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他怎么突然对匡家两兄弟那么好?不光卖自家的人情,连韦弦木的也一起卖,调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比柳中谷更像喝过酒的人,说着说着,脸颊发红,嘴巴都撅起来一点。柳中谷喃喃道:“你只挂心他。”
裴慎道:“……什么?”
柳中谷收起信件,把他按到椅子上,摇了摇头:“没什么。说到调药,你说,世上有没有一种无色无味,但只要碰一下,就能把人瞬间放倒的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