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道:“你真的要用自己的血养漱骨草吗?那不是要养二十年?那样的话,就再也回不了玉墀山了。”

乔柯道:“我想把漱骨草的秘方公开,了却父母的未竟之业,只是……时机未到。”

裴慎道:“嗯,嗯,造福天下绝非易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乔柯笑道:“还没有。”

谈笑之间,他又打掉裴慎几个棋子,裴慎仰面坐倒,哀叹道:“你怎么那么一根筋呀?就不能随便说点我能做的,或者让我几招。我不玩了。”

乔柯道:“好,那我让人来收拾。对了,吕伯刚买了一本《幻草仙缘新传》,你心情不好,改天我再让他拿来。”

裴慎耳朵一竖,扶着肚子悠起来,道:“大耳驴写新书了?上回江湖小报不是说他明年才能写完吗?你这就拿到了,该不会跟他认识吧?我早就觉得你跟他关系不一般,能不能帮我要个他的押字,不对,你能不能告诉他,我是看着他的书长大的,我做人一半是师父教的,还有一半就是他教的,要是没有他,我更不开窍,他简直就是我的,呃……我的‘话本师父’。”

乔柯以手托腮,又被他手舞足蹈逗笑了:“他比你大不了几岁。”

裴慎大惊小怪道:“什么?!那他写《幻草仙缘》的时候,岂不是只有十几岁?!不对,你连他的年纪都知道,该不会他就是你的好朋友之一吧?该不会我已经见过大耳驴了,自己还不知道?”

乔柯道:“他有他的想法,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找他押字倒是简单。”

裴慎灵光一闪:“你已经拿到了?在吕伯手里吗?还是在你身上?”

乔柯浅尝一口茶水,脱下外套,好像等着他来搜身,裴慎道:“你不要动,一定就在你身上。”

他直接身体跨过棋盘,在乔柯胸膛上下其手,很快摸了一本簇新的《幻草仙缘新传》出来,里头还夹着大耳驴致李无思的谢辞,裴慎双眼放光地读了一遍,立刻粗略去看目录和首章:“他给江湖小报写了这么多文章,也没有影响自己写话本,文章那么辛辣,话本却天真绮丽,想必是个性情中人,有这样一位青年豪杰,是江湖之幸。”

乔柯从身后圈着他,忍不住道:“原来你这么喜欢说话。”

裴慎登时警觉,不知他是不是想到自己过去冷言冷语,又在难过,于是放下《幻草仙缘新传》,转过来道:“九师兄以前说过我,说我太烦了,如果跟别人在一起,一定要少说话,不然会被打。”

乔柯道:“莫纵言骗你的。有些人喜欢得不得了。”

裴慎道:“哪里来的天仙,能容忍我从早到晚胡说八道?”

乔柯道:“你怎么会胡说?”

裴慎拍拍他的手,赞赏道:“这就对了。那你也要相信,我的肉麻话也是真的,裴慎以前虽然捉鱼打鸟,不给师父师兄省心,但也算舜华派无欲无求第一人,为了哄你开心,我快连脸面都不要啦。”

乔柯喉头发酸,越发将他紧抱在怀中,道:“你不必这样,我也开心的。”

炭火剥啄,煨融深雪,两人在芝香麓不闻世事,春来冬去,似一日短暂。

67 春光

春日融融,裴慎大摇大摆往太阳底下放了一张摇椅,守在乔柯门口睡觉。他的身子日显倦怠,小腹彻底鼓起,钱路万说一定是个大胖小子,乔柯听了却很不高兴,甚至让裴慎少吃一点,裴慎爽快答应了,但在摇椅上呓语:“鸡腿……鸡腿……”

乔柯在他五尺外理账,知道他又在馋嘴,装听不见,不过片刻,裴慎果然醒了,背着手在院里溜达。他看见一根笔直的树枝,作拐杖撑在地上,一下把背佝偻下去,哼哼唧唧地学老人走路,从乔柯门前绕了两回,乔柯还是安如泰山,便将拐杖一戳,骂道:“死老头!”

乔柯左右无人,停笔指了指自己:“说我?”

裴老头哼地一声,扭过头继续呼哧带喘地拄拐走路,乔柯两步就赶上了,道:“你在扮我们两个老了的样子么?”

裴慎已经身临其境,颤巍巍撇着嘴看他:“你不老,我老。”

乔柯一笑,背膀塌下,跟他一块慢悠悠走起来:“我腿脚不好,阿慎,等等我。”

裴慎道:“都七老八十了,还什么阿慎阿慎的,孩子们听了笑话。”

乔柯道:“你就算一百岁,也是我的阿慎。就算……给我生七八个孩子,也是我的阿慎。”

裴慎踉跄一下,脚步急得有些装不下去了,拐杖嘟嘟拍打着石砖:“亏你敢想,七八个!你先带好这一个试试。”

乔柯追着他道:“一个?在哪呢?”

裴慎把拐杖一扔,在他臂弯里笑起来,挣扎道:“一个也没那么好出来。我装不下去了,好痒,哈哈哈,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吃鸡腿了,不闹你了还不行吗!”

乔柯手臂一松,他立刻贼心不改,提溜跑进屋里,举起一堆账本左看,右看,道:“好啊,你就为了这些东西不理我。”

乔柯道:“没有这些东西,咱们的吃穿用度哪里来?何况这么多药铺商铺,我不经营,生意一黄,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说我心善,我看你才是那个最心软的,”裴慎道:“这些分店要钱,你就给,没有孳息,还债全靠良心,账上没亏空真是烧高香了。”

乔柯道:“我的确不适合做生意,从前也有人说过。”

“坏咯,我也不会做,咱们将来要变穷光蛋咯,”裴慎摸着肚子说:“等小东西生出来,你得赶快找夫子来教他经商。”

乔柯道:“好,你来选。”

裴慎却道:“要是我选不了呢?”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悔之晚矣,乔柯的兴致已经被这句话一扫而光,问道:“你还是要走,对不对?”

裴慎道:“你又多心了,我随口……等一下,乔柯,你要去见赵殷?”

他从账本外摸出一封信,咄咄逼人道:“还是化名去见,你见他干什么?杀了他吗?”

乔柯道:“当然。”

裴慎立即反客为主,一屁股坐在主位,道:“不许去。”

乔柯奇道:“为什么?”

裴慎拽住他的右手,将那道贯穿掌心的疤痕举起来:“你现在连七成功力都发挥不出,怎么可能杀得了赵殷?这不是找死吗?”

乔柯静静道:“至少你会一辈子都记得我。”

裴慎道:“我都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了,你何必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乔柯道:“我看见他,就想起你浑身是血地浮在舜华山下,三城三派里里外外到处是你的悬赏……一夕之间,黑白颠倒,于情不通,于理不通!我想要你光明正大地行走江湖,不必担惊受怕,夙夜难眠,你出现的时候,他们可以说你是剑道名流,也可以不认得你,但绝不该有人说邪魔外道……杀赵殷当然是讨你欢心,但更因为在我心里,这些都是理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