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要,我不是为了那些东西回来的!”

乔柯的指尖被他眼底一点点捂热,最后抵在鬓边,柔情脉脉地为他敛起碎发:“我知道。你只是可怜我。”

“这些天你如何不情愿,如何愤恨我都看在眼里,那些话又怎么会只是气话?你的千仇万恨,才件件是真,件件因我而起,就算一时可怜我,迟早还是要走的,不是吗?阿慎,你想要什么,就直接拿走,就算是这条命也无所谓……我早就知道了,是我千错万错,更不配妄想什么,阿慎,你不要对我好……不要骗我。”

裴慎欲哭无泪:“没有骗你,我证明给你看,我证明给你看!”

他拿出那本《卵山族志异》,飞快翻出几页,说道:“弦木给我的话本就是专门记录男人产子的,你看,这个上古的卵山族,男女都能怀胎。后来,他们下了山,发现外面竟然只叫女人生养孩子,族中的男人就开始和山下的男人学习一样做派,刻意对自己的体质避而不谈,久而久之,连他们的后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韦弦木的权威毋庸置疑,把话本当医科宝典虽然清奇脱俗,其中内容却都能和裴慎怀胎时的反应一一对上,裴慎手心叠手背,抓着他的手念道:“初三月,胎气薄,伐亲父,忌同房。就是……就是卵山族的孩子前三个月胎象不稳,和男人亲近会出事,所以身体才会变得抵触男人,尤其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如果离得近了,就立刻把对方赶走,有些反应激烈的卵山族人,甚至会把孩子的父亲杀死。”

乔柯道:“胎象稳固之后,脾气就会变好?”

裴慎小鸡啄米,不住点头道:“我都把这么……这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告诉你了,你总该信了吧?前几个月,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才对你那样,我想对你好,乔柯,你安心去睡一觉,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

乔柯眉梢暂暖,之前心灰意冷不敢看他,这时终于侧过来将他细细瞧了一遍。裴慎不跟他对视还好,一对视,脸盘像摔进火堆的熟柿子,原本就红,一下又从里烧到外,像块炭芯,在乔柯怀里快要炸开。乔柯垂下头道:“我不要紧。可是,你要想清楚。”

他反过来覆住裴慎手指,引他去读下面一段话:“中三月,子筑形,亲亲善,不相离。如今你想要待我好,还是体质所害,等到生产之后,清醒之后,真正的裴慎仍然不会后悔吗?”

作者有话说:稳定吃肉/七灵七灵

乔柯QQ空间签名:你走了也好,再也不用担心你会走了。

63 梦死

此话一出,裴慎唯沉默以对,乔柯预料到了,只叫吕伯带他去地下的藏书室休息。

高晖竹头七之前,半个江湖的人都涌进乔府吊唁,芝香麓不堪重负,又向水中陷了半尺,人多口杂,裴慎就乖乖躲着,每天写一张纸条给吕伯带出来。

第一天,他写“眠食安否”,第二天,是“添炭加衣”,第三天变成没有底气的小楷,说裴慎知错了,吕伯问怎么回复,乔柯忙得连摇头的时间都没有。第四天,裴慎的纸笔也沉默下去,他不知道乔柯照着他的吩咐勉强进食,换上厚的外袍,却仍然病倒了,在高晖竹的最后一块墓土被填平时,一声不响地栽了下去。

重伤未愈,就是乔柯也扛不住这样里外张罗,更糟糕的是,钱路万说他早已放任哀毁,因此沉沦梦境,不肯醒来。裴慎拖过一把椅子,准备坐下守着,吕伯道:“您回去歇息吧。”

裴慎道:“你信不过我吗?”

吕伯被他戳中,仍道:“这不是您身子不好?大少爷这里您不用费心,我一会儿就叫凤桐小姐过来。”

“我好得很,”裴慎道:“只有我能救他。”

他将手心贴在乔柯额头上,目光温柔缱绻,片刻也不挪开,吕伯只见过乔柯如此看他,如今天地倒悬,真真是牝鸡司晨,公鸡下蛋。裴慎道:“你叫她过来也没关系,如果她受得了两个大男人在眼皮底下苟且,我不介意。”

尽管他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屋内却暧昧得令人无法忍受,吕伯退缩道:“大少爷一片真心,再也经不起别人反复了。”

裴慎置若罔闻,吕伯还要说什么,他已经自顾自脱去外套,躺到乔柯床上,隔着半个枕头看他。在裴慎重伤未愈的时候,早上醒来,乔柯常常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他说噩梦中的人眼睛会快速转动,梦呓则是想靠发声将自己唤醒。裴慎听他模糊喊着什么,只觉此言不虚,小心翼翼用指腹去描摹他的眼眶。

裴慎喃喃道:"我连你的梦都不如吗?"

乔柯梦中充满形形色色的死亡,父亲万箭穿心的样子他没有亲眼看到,母亲肌体内的剧毒脉络同样难以摸清,于是,他们的样子在梦中被一遍遍补完,于是他想把裴慎关在一所密不透风的牢笼中,但裴慎不答应,头破血流地撞击栏杆。他低头一看,原来那牢笼正是自己的肋骨,折断了几根,裴慎从里面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中奔逃而出,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胸膛上的豁口,自投入无边血雨。乔柯捂住伤口道:"阿慎,回来!"

裴慎道:"为什么?"

乔柯道:"我会保护你。"

“自作多情。”

裴慎的脸在蜃景中若隐若现,每说几个字,便新增一道伤痕,直到双目尽毁,口鼻削平。"咔"地一声,他面目全非的头颅从蜃景滚落地上,乔柯这才能触及他,发疯一般将头颅抱在怀里,那头颅却自行调转过来,用黑洞洞的五官朝向他:"放开我。"

有时他可以拦住裴慎,但裴慎总会选择更惨烈的方式离他而去,一点点将乔柯的生志也消磨掉,蓦然回首,已经身处无何有的荒原,乔柯在其中独自行走,好像要化入铺天盖地的冷冽白光中,正在他感到通体寒彻,即将与荒原融为一体时,裴慎竟然站在光的尽头等待,展开双臂,将他拦住:“休息够了没有?”

乔柯道:“什么休息?”

裴慎身上散发着一股暖意,将两人缠绕起来,渐染色彩,勾勒出四面八方一切事物。裴慎道:“我好想你。”

乔柯从未听过他甜言蜜语,半空中将隐不隐地问:“你喜欢我么?”

裴慎乖乖点了点头,道:“喜欢。”

乔柯心口被狠狠烫了一下,双足着地,方外的鸟语花香也都能听闻了,情难自控道:“再说一遍。”

那裴慎脸颊绯红地望着他,咽下口水,轻声道:“裴慎喜欢乔柯。”

乔柯笑了一下:“你是假的。”

他落了地,头脑也很快清醒。在梦中杜撰出一个心甘情愿的裴慎,比得不到裴慎的爱更可悲,也比亲眼看着裴慎死去更可笑。他向虚幻的爱人告别:“我该醒了。”

假裴慎舍不得他,紧紧抓着他的手,比被他封锁内力时还难过,越是如此,乔柯越明白自己仍在梦中,但那毕竟是裴慎,他不愿看他委屈,于是说:“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乔柯睁开双眼,无何有之乡立时隐去,他再次被雕梁画栋、鸳鸯锦被沉沉压住,但是,在这中间,还有一个人趴在乔柯胸膛上。

裴慎的拥抱与梦中无二,连神情也一般红彤彤的,只多几丝疑虑,道:“你要和谁相见?”

64 耽迷

乔柯迷迷糊糊道:“和你。”

裴慎道:“你梦到我了?”

为了逃出去,裴慎在他面前伪装过很多样子,最后学会凑上去讨好,将身体作为复仇的筹码。那是他对待乔柯最温柔的模样,眼底仍然揶着不情愿,乔柯试图再次寻找那份抵触,但不管怎么看,裴慎脸上都只有担心,真诚得要命。

乔柯感到头脑被烧成了一片混沌:“你是真,是假?”

裴慎将他的手牵出锦被,捧到自己脸颊两侧,雪白狸奴般顶着掌心磨蹭,问道:“你觉得呢?”

他的脸颊细微发凉,蹭几下,长发就垂落在乔柯脖颈间,然后随裴慎的动作向上扫去,薄衫下的纤瘦胸膛移到乔柯头顶,又慢慢撤回,继续用隆起的小腹贴着他。裴慎端着从床头取下的小碗道:“你睡了好久,吃点东西吧。”

乔柯尝了几口,药的苦味也不作假,盯着裴慎问:“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裴慎道:“因为我不想你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