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殿内的乐声徐徐入耳。
程岐随着宫人一道入内,待到了地方,才发觉今日果然是一场宴会,堪堪到了要散场时。
南宫樾坐于上首,见他来,面上薄红的酒意登时加深了颜色,瞧着兴致又起,“爱卿来了,快!快坐下与朕痛饮一杯!”
有好?几?位尚未离场的朝臣瞧见此景,皆是脸色各异,不乏有人暗暗交换眼神。
程岐恍然不觉,上前行礼,一套动作下来丝毫让人揪不出?错处。
刚刚新婚,男人身上的喜气?尚未完全消散,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眼下,瞧见此景,拖着脚步离开的那几?人难免有的心里?不太舒坦。
“承蒙陛下抬爱。”他语气?恭敬,端起杯盏,遥遥举杯,而后一饮而尽,“饮酒伤身,臣更愿与您闲聊一二。”
以往陛下喊他进宫小酌,便总是让他这般。
身侧,嬷嬷如?翠也劝道:“是啊,您才喝了酒,再喝便对身子不好?了。”这回?,她的目光在程岐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片刻,唇角微勾。
转瞬即逝的变化,瞧得程岐眼皮猛然一颤。
但?好?在南宫樾的话语让他迅速回?神,“爱卿喝了,朕怎么能不喝?”
“嬷嬷,你勿要再劝!”南宫樾的嗓音已?然有了醉意,可脸色竟是奇异地好?上不少,透着股妖异的瑰丽。
如?翠见状,忽地俯身在南宫樾耳边低语两句,隔了些?距离,程岐看不太清两人的神色,只隐约觉得右眼皮跳得更加厉害。
淡淡的草木香弥漫在空气?中,经由殿门一开一合,挥发出?去几?丝余味。
一出?宫,李侍郎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本来是颇为欣赏程岐这个?后辈的,哪怕是先前朝堂上流言重重,新皇初登大宝,处境尚未明?朗的时候,对于程岐敢于投奔的行为,那也是敬佩多于暗自?观察的。
更不必说什么落井下石,等着看笑?话,此类的心理,他更是一点儿也没有。
但?后来,时局变化,一切便变了味道。
胡家?眼瞅着消极对抗,小皇帝一日比一日势大,如?今是分庭抗礼。
等他好?不容易搭上新皇这条船,发现程岐这个?小辈,身价已?是水涨船高。
原本以为,徐徐图之,是能攀上些?关?系。
他们李家?,本支,有他在,旁支的子弟那也是前途一片光明?,谁承想,他自?个?儿苏州本家?的姑娘,程岐竟然看也不看,折腾来折腾去,反倒娶了个?商贾女。
一侧,有同僚语带艳羡,“还真叫这个?后辈赌对了,如?今再有个?大几?年,怕是都抵得上我们汲汲经营小半辈子的!”
李侍郎听在耳畔,想到临走前匆匆回?望的那一眼,程岐举杯与陛下遥遥相对的景象,心底的不满更甚几?分。
然而殿内,他揣测的君臣相合之景却并没有发生。
酒过三巡,南宫樾脸上那股奇异的绯红更盛,程岐定定望去,犹豫片刻,还是劝道:“陛下,您的龙体为上。”
南宫樾闻言,却是摆了摆手,“朕的身体朕心中有数,???? 不过左右今日也确实?尽兴了。”
“这最后一杯,爱卿你来给朕斟满。”
程岐一怔,还没从帝王这句玩笑?一般的话语中回?神,便见一侧,如?翠俨然已?经端着圆盘过来了。
上首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昨日新婚,按理说,昨日朕应该到场与你痛痛快快喝上几?杯才是,只是有事耽误,这才在今日匆匆召你进宫。”
官员婚期尚有几?日可休息,按常理,程岐不应在这时来的。
但?皇命已?下,自?然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两人如?今的关?系,不过是各自?提防,至于这杯酒......
程岐思绪回?笼,“陛下,臣不过三品官阶,实?属不能僭越。”
若是赐酒,自?然是得喝,但?这斟酒......
南宫樾酒气?半醒,“无妨,朕恕你无罪。”语罢,酒杯已?然呈至跟前。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烛火跳跃,扑在程岐冷峻温和的脸庞之上,男人眼底的猜测和某种预感?被很好?地隔绝,黑密密的眼睫,遮住了他的全部心思。
形势比人强,对方是君,他是臣子,故而这酒,定然也是拒绝不了的。
程岐短促地沉默了下,接着倒了杯,递至御前,“陛下。”暗红的液体混着葡萄果香,静静流淌,他的动作极稳,举着杯盏的手静静停在半空中。
上侧,南宫樾懒懒抬眸,惊觉视线似有雾气?,灰蒙蒙的,发着晕,目光聚焦,片刻方才好?转。
落在程岐眼底,便是对方注视着他,饮下了这杯酒
吞咽的动作带着些?艰难,像是下一瞬要呕出?来,好?在南宫樾缓了缓,压下了这份不适。
须臾,程岐直至出?宫时,也未曾回?头去看。
殿内。
一切被那扇朱红的大门阻绝在内。
桌案旁,狐绒地毯上的暗色花纹被一滩污渍浸染。
杯盏碎,暗红的果酒,沾上了几?丝鲜血的味道。
不详且萎靡。
局势 “一味地躲,能躲去哪里呢?”……
亥时三刻, 整条街道静悄悄的,白日里一切鼎沸的人声安静下来,车架一路往回, 只剩下车轮滚滚,碾压地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