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上午。”

梁鹤洲关掉吹风机,半跪下来握住他的手。

燕惊秋跟着垂下头,眼里像漫灌着蓝色的海,好像一眨眼就能落下无声的泪。

尽管有所掩饰,但梁鹤洲知道燕惊秋在说裴素丽的同时也在说自己,在某方面,五年的等待和十五年的等待共享同等的绝望,他相信燕惊秋确实能理解裴素丽现在的处境,并且这番话也确实是在为裴素丽着想,并不是像从前一样,只是想和宋寒清争个高低而故意唱反调。

“你说得对。”梁鹤洲回道。

“那……”

“现在妈妈的情况不太好……我考虑一下,好吗?”

“好,我知道的,我可以想明白。”

燕惊秋笑了一下,倾身抱住他,又说:“你说要和我谈谈的,谈什么呢?”

梁鹤洲亲了亲他耳侧的头发,“医生说,妈妈最多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一阵子我得陪着她,所以不会再去剧组,以后也不去了。”

“宋寒清找你你也不去吗?”

“不去,”梁鹤洲捧着他的脸望进他的眼睛,“真的。”

他弯了弯嘴角,撒娇似的轻哼了一声,忽然又皱起眉,问:“那钱……我可以给你的,你、你先别说话!鹤洲,我问你,你是不是讨厌我的身世讨厌我有这么钱?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出生在爸爸妈妈的这个家里,可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宁愿和你一样。”

“不是你想的这样,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撩了撩燕惊秋颈侧几绺未干的头发,用手拨弄着,继续说:“一直以来,我都想向外人证明,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包括我爸,没有他,没有别人,我一样能过得很好,从小到大,再怎么样,我和妈妈没有问别人借过一分钱,学校里的贫困生补助我也一次都没有申请过。”

他停了一下,笑着问:“是不是很奇怪?”

不止一次,他被人嘲笑过这莫名其妙的自尊,都要饿死了,还顾得上什么面子吗?但别人越是如此,他越是倔强,偏要秉持着他人看来毫无必要的自尊心。

燕惊秋没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愣愣看着他。

“我当然不是怪你的家世,相反我很庆幸很开心你能衣食无忧地长大,只是我和你走在一起,外人就会想,我接近你一定是为了你的钱,他们不会明白我们不是那么肤浅的关系,我不想让他们看低我,也不想让他们误解你,所以我不能收你的钱。”

燕惊秋撇过头,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为什么要证明给他们看,你和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们怎么想又有什么要紧,就算你不收我的钱,那些思想龌龊的人还是龌龊,你……你这个大笨蛋!”

梁鹤洲愣了一下,抱住他笑,像是在询问又像自嘲地说:“我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是不是。”

燕惊秋重重点头,梁鹤洲蹭着他略显冰凉的脸颊,道:“对不起,上次在拳击馆没跟你说清楚,还跟你发脾气。”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燕惊秋嘟嘟囔囔,紧紧揪着他后颈一小撮极短的头发扯了扯,“那件事我早就忘记了。以后你不能这样了,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罚你……”

“罚我什么?”

“罚你每天都去公寓找我,我可不来你这破地方了。”

梁鹤洲低低地笑,侧过脸来亲了亲他,想起那封信,心上即刻又被重重压得喘不过气。

“小秋,还有一件事。”

“什么啊。”燕惊秋心不在焉,追着他的唇角,黏糊着不肯分开。

“你衣柜里有两个抽屉是不是?第二个抽屉里……”

燕惊秋回过神,看了看他,脸色发白。

“你看见了?”

“嗯,那天整理衣柜的时候打开了,有封信掉出来。”

“是、是哪一封?”

梁鹤洲翻出那封已经被揉得发皱的信,燕惊秋接过展开来看,只瞟了一眼就扔到一边。

“我不想让你知道的,”燕惊秋颤着嗓子,眼睛已经潮了,“鹤洲,我已经好了,和以前一样了,我不是疯子。”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想和我说说吗?”

燕惊秋摇头,抬手捂住眼睛,顿了片刻,哽咽着开口道:“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去了哪里,妈妈假装你给我写了好多封信,还给我发手机短信,庭南也说你留了口信,但我知道他们在骗我,我想,你怎么可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呢,你一定是出了意外,我有时候晚上做梦,梦见是妈妈把你带走关起来,有时候我梦见那些追债的人把你带到小巷子里,你躺在那里,浑身都是血,冷冰冰的,我”

梁鹤洲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垂下眼来。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做好聆听如此沉重的情绪的准备,也没有考虑过这是在揭燕惊秋的伤疤,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的下半生,不管做些什么,都已经不可能完全弥补燕惊秋心里的创伤。

他现在坐在这儿,像失落的海底遗迹,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还保有着外表的光鲜亮丽和华美,只是碰一碰就会碎裂,坍塌成一片废墟。

燕惊秋推开他的手掌抱住他,说:“鹤洲,你想知道的话,那些信全部都给你看,我不想说,好不好?”

“好,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关系,反正你总会知道的。”

“不哭了。”

梁鹤洲把吹风机收起来,又出去倒了杯水。燕惊秋已经躺在床上,喝完水后,又掀开被子拽着他进来,枕在他肩上,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两人都赖了会儿床,十点多才起来。燕惊秋说要去找程庭南,梁鹤洲在药店买了些晕车药,送他上出租车,约好下午在医院见面。

到程庭南公寓时已经是饭点,燕惊秋走在走廊里,有些忐忑,站在门前几番伸手,没敢敲门,正想改天再来,门突然开了,程庭南走出来,围巾随意挂在脖子上,大衣还敞开着。

他看见燕惊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皱着眉,冷嘲热讽地说:“啊,原来你知道我住在哪儿。”

燕惊秋红了脸,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好久不见庭南,那个,新年快乐,你、你把衣服穿好吧,外面很冷,会感冒的。”

程庭南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他几眼,“有事就说,我要去上班。”

燕惊秋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护身符,“这个给你,之前的事,对不起,是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