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秋打着哈欠,声音软软地答:“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是你的小跟班小尾巴,你甩不掉我的……”
梁鹤洲动了动,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紧紧抱住了他。
第二天,梁鹤洲去市场买了冬笋和排骨炖汤,给裴素丽送了一些过去,回到公寓又陪燕惊秋睡了午觉,快傍晚时才动身赶去机场。
燕惊秋以为他们是出门旅游,路上很兴奋,登机时偷偷拍了一张梁鹤洲的背影照发朋友圈,坐上飞机后看着电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梁鹤洲还是维持着那个坐姿看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这才迟钝地发觉到不对劲。
“鹤洲,我们……去干什么?”他问。
40.N 翻版
梁鹤洲回过头,很悲伤地看着他,说:“见我爸,他被关在监狱里。”
燕惊秋打了个冷噤,面上血色全无。
“他、他做了什么?”
梁鹤洲难以启齿,话在舌尖,砂砾似的硌着,想吐吐不出来。还没有说,燕惊秋就被吓成了这样,真要说了,他会逃走吗?
燕惊秋见他沉默,眼睛已经红了。
“鹤洲,你就是你,他做的坏事和你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他低下头,紧紧抱住梁鹤洲的手臂,“我找到你了就不会再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在你身边。”
梁鹤洲几乎也红了眼眶,哑着嗓子说:“他杀了人。”
燕惊秋身体一颤,更紧地抱住他,一直到下飞机都没放手。
走出机场时是凌晨,这边的冬天比桃湾冷上许多,两人先在附近旅店住下,天一亮就出发去监狱。
在探监室,梁鹤洲终于见到阔别十多年的梁以材。
他头发全白了,但精神矍铄,虽然有皱纹,可大约是不接触社会,脸上还隐隐残留着三十多岁年纪的人独有的生命力。
两人隔着一道玻璃,梁以材先是辨认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显出惊愕的神情,随即猛地扑到桌前,颤颤巍巍拿起听筒,哭喊道:“儿子!”
梁鹤洲听着刺耳,全身都在抗拒,咬牙坐下来。
“儿子,你、你怎么”
“妈生病了,绝症。”他开门见山。
梁以材突然沉默下来,他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印出一片白雾,阻隔梁鹤洲看向他的视线,他好像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中透不出任何悲喜。
“啊……这、这样啊。”他平淡地说。
梁鹤洲握着拳头,移开视线盯着他身后的墙。
“她总说想见你,我拜托朋友打听你在哪,”他扯了下嘴角,“没想到你在坐牢。”
“鹤洲啊,我……这……年轻时不懂事,只想着……赌钱,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打过电话回去,但是没有人接,后来就变成空号了。”
梁鹤洲闭了闭眼睛,额间青筋浮现,“你留下那么多债,催债的人找上门,我们不躲,要怎么活?”
“什么?你、你是说,那些人找你们还钱吗?”
梁鹤洲顿觉荒谬,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死死盯着他。
“这还用想吗?你一走了之,找不到你,他们自然找我和妈!”
一旁看守的警员走过来提醒,拍了拍梁鹤洲肩膀,要他别激动。
他忍着怒火,重新坐下。
梁以材揪着电话线,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以为你们会过得很好的,我走了,警察找不到我,说不定以为我死了,那些债也就一笔勾销,你妈可以再嫁,她那么漂亮,知书达理的……我,鹤洲啊,我也不想……”
梁鹤洲只觉得怒火一阵阵往脑袋冲,理智是块冰,被融得一点儿都不剩了,可忽然之间,他想起等在外面的燕惊秋,愤怒骤然消隐,对梁以材的厌恶之情全部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他完全就是一个翻版的梁以材。
“我以为”,当初他不告而别,也和梁以材一样,说着想着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无知傲慢地把“我以为”当成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他把燕惊秋留在那儿,留在腐烂发臭的泥沼里,冷漠地远离,任由他自己沉沦挣扎。
他一直都知道舒琼不是一个好母亲,从头到尾都清楚围绕着燕惊秋的不堪的亲缘关系,一对大过年还狠心把孩子赶出家门,让他跪在雨里的父母,把孩子扔在国外疗养院自生自灭的父母,他为什么会觉得离开之后,舒琼会把燕惊秋看顾得很好?
他也明白燕惊秋对他的依恋,把他看做那个不可或缺的长颈鹿玩偶,晚上没有他就睡不着,不会照顾自己,家里一团乱,又总是生病,在某些事情上那么敏感纤弱,因为一条狗的逝去、一个玩偶的丢失而困扰,他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走了之后,燕惊秋会过得很好,会有别的人来陪伴燕惊秋,带给他快乐?
“小伙子,快到时间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尽快吧,再见面得下个月了。”一旁的狱警出声提醒。
梁鹤洲垂着头,没有再给梁以材一个眼神,说:“我再也不会来了,我会告诉妈你死了,你出狱后也不用来找我,从今往后……从你离家出走那天起,你就不是我爸了。”
不等梁以材回话,他兀自挂上听筒,转身走出去。
身后传来梁以材拍打玻璃喊他的声音,他没有停,反而加快了脚步。
燕惊秋乖顺地坐在外面地椅子上,看到他出来,立刻站起来上前,他把人搂在怀里走出去了监狱。
外面下雪了,比桃湾的雪大很多,他用外套罩着燕惊秋,走在沿路商铺的屋檐下,难以摆脱压在心上的重担。
他可以对抛弃他和母亲的人恶语相向,并且永不相见,但燕惊秋没有办法,也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尽管被他不负责任的行为刺伤,流着血,也没有想过要远离要仇恨,反而让自己生了病。
燕惊秋对他的思念,不仅塞满了那一抽屉,像浓重的墨水,也晕满五年光阴画卷的每一寸角落。
重逢的时候,他应该对燕惊秋更温和一些的。
回到旅店已是中午,燕惊秋坐了车不舒服,午饭也没有吃,躺在床上看电视。梁鹤洲被雪淋得湿透,洗了个澡出来头昏脑涨,搂着燕惊秋睡过去,没多久就醒了,一摸身畔是空的,额头上敷着毛巾。
“小秋?”他喊了两声,好像听到回应,却不见人,下床去找,只走了两步就体力不支,眼前天旋地转,意识一片模糊,又倒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