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渐渐断了,燕惊秋没再发来,有时两人在校园偶遇,也只当没看见对方,互相擦肩而过,偶尔有一两次,梁鹤洲发现燕惊秋来了操场,但他只在场边停留片刻,很快就和碰见的随便一个男女相携离开。

脚踝的伤虽然好了,但莫名其妙地,总是发疼。

相比于疼痛的长久,他的初恋,昙花一样,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就要凋谢了。

十一月下旬,某天晚上,凌晨一两点的时候,梁鹤洲接到了燕惊秋的电话。

当时他还在上班,围裙上不小心被某个客人泼了酒,回到更衣室换衣服时,手机正好响起来。

晦暗的室内,屏幕上亮白的“燕惊秋”三个字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躁动的乐声首先闯进耳朵,然后是燕惊秋口齿不清的声音。

“鹤洲,你来接我,我……嗝……我在上回那个酒吧,你快点过来啊,我等你,你不来,我今天只能睡在这里了,鹤洲……”

燕惊秋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随即掐断了电话。

梁鹤洲闭了闭眼睛,耳边回想着他轻而软的囫囵醉话,穿上外套,找借口向经理请了假。

他打车去的酒吧,还隔着些距离,就看见了蹲在门口的燕惊秋,穿着一件短袖,在冷风中蜷着身体发抖。

梁鹤洲走到他跟前他都没有发现,以为是来搭讪的人,躲了几下后跌坐在地上,抬腿就要踹,大着舌头喊:“你谁啊!别碰我!我、我名花有主,你没机会了!”

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时间分不清燕惊秋说这些话、做这样的举动是真心,还是刻意。

“燕惊秋,”他淡淡喊了一声,“你还要不要回家?”

燕惊秋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皱着眉说:“鹤洲,你怎么才来,我好冷,我的外套不见了。”

梁鹤洲把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拉着他坐进车里。

他打了两个喷嚏,一个劲儿往梁鹤洲怀里凑,嘴上不停说着“我冷”。梁鹤洲只好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半搂着他,哄小孩儿那样拍他的背。

他难得的安静,像倦鸟一样依恋地倚靠着他,闭着眼睛睡觉,呼吸声比以往重上许多。

梁鹤洲担心他发烧,在附近便利店买了药,送他回到公寓,又陪他到天亮。

他好像瘦了一些,抱起来更轻,锁骨比以前更加凸出,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被子都没有什么起伏,远看的时候给梁鹤洲一个错觉,里面好像并没有睡人。

他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做了些吃的才走。

这之后两人又回到从前,不联系不见面。

那一晚就好像南柯一梦。

有几次,梁鹤洲晚上骑着车去上班时,能看见燕惊秋被不同的人扶着走进公寓大楼。燕惊秋或是醉得不省人事,或是和身旁的人说笑,笑声在空荡的大街回响,被风带着吹进梁鹤洲心里。

这时候,他总会觉得特别冷,手脚发僵,沉沉宛如千斤重。

对于爱情的定义,在他的观念里,坚贞忠诚放在第一位,是必须要恪守的铁律,起初觉得为了燕惊秋可以克服可以包容,什么铁不铁的,一切在他这里都可以被原谅,但他错估了自己的度量。

即便想要装得大方,可看着燕惊秋和别人搂抱,也不是一件那么轻巧的事情。

渐渐地,他还发现燕惊秋是个喜欢、享受动荡的人,他追求一种没有规律的生活,游离在平凡之外,那些飘摇和不安定,例如酒吧的艳遇,一天换一个新人带来的刺激,好像是他生命中不可抛弃的一部分,想要丢掉它们,绝无可能。

而他自己,他喜欢安定沉稳的日子,万事万物寻求稳妥。假如步行到一个十字路口,遇上绿灯,他会担心走到一半变红,从而宁愿等这一个绿灯过去,等下一个亮起再通过路口。

这十年,身上沉重的债务,一个赌鬼父亲,已经让“普通”在他这里成为奢望。他小心翼翼,为的就是不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现在偏偏就被困在红灯亮起的斑马线上,回不了头又无法向前。

燕惊秋呢,早就咋咋呼呼毫不犹豫地先一步跑到了马路对面。

从前暗恋的时候没有这样的烦恼,一旦靠近光芒万丈的星星,果然引火烧身。

*

十一月底,桃湾下了一场雪。

比往年早上很多,虽然只是淡淡飘了几分钟雪花,肉眼甚至难以辨别,但人们躁动着,迎接过早来临的冬天。

学校的两天周末恰好与火锅店的轮休排到一起,梁鹤洲准备回趟家,出发之前先去学校附近的化妆品店,准备挑几支护手霜给裴素丽。

裴素丽怕冷,体质特殊,手上容易生冻疮,十多年前在家里,冬天都是梁以材和他轮流洗碗,很少让她碰水。现在她在洗车行打工,又要给工厂准备晚饭,每天都要和水打交道。

店里的员工喋喋不休,拿着一款最贵的推销,说了一大堆卖点,梁鹤洲只听见了一个:适合医护工作者。

他要了三支,两支给裴素丽。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裴素丽知道他要回来,一直在等他。

他把护手霜给裴素丽,裴素丽递来一双手套,毛茸茸的,靠近手腕的位置各绣着一个足球。

“我抽空织的,不知道是不是小了,你试试,对了,锅里还热着面条,我去给你端来。”

梁鹤洲戴上手套,不大也不小。

裴素丽端着面出来,碗里还放了两个鸡蛋,热气腾腾,熏得他眼眶发热。

这就是他的生活,是他贫瘠的想象力能给“幸福”下的一切定义,与口袋里剩余的那支护手霜天差地别。

两天过去得很快,原本他计划吃过晚饭再走,但傍晚的时候,很意外地,接到了燕惊秋的电话。

他没喝醉,说话清晰,语气严肃,道:“鹤洲,你现在过来公寓找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我等你过来。”

梁鹤洲觉得他一定又在戏耍自己,但还是立马就出发了,告诉裴素丽学校临时有事要回去,晚饭都没有吃。

他骑着自行车,再快,到公寓也得近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