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容貌相似,气质却迥异。
明月卿温柔端庄、孤高圣洁,而月光娘娘身上则有一种神爱世人的宽容慈悲。
面对薛灵羽的不敬,她也没有斥责,只拈花一笑,像注视着一个懵懂孩童一般,对封行云淡然道:“封行云,你醒了。”
薄唇轻启,响在封行云耳边的却非他预想中清脆的少女嗓音,而是犹如万千男女老少一齐开口的混音,听感神圣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谲。
修道数载,这还是他头一次与神明直接对话,封行云惊奇又无措,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只好偷偷侧目,学着薛灵羽的手势,拘谨又虔诚地道着谢。
“娘娘,封行云为什么会晕倒啊?”不等对方有所回应,薛灵羽已颇为无礼地横插一嘴,抢先问出了自己所关心的问题。
“因为瘴气入体。”月光娘娘悲悯垂眸道,“此处乃坠月林,因终年笼罩毒雾瘴气,被城中百姓视为禁地,无人踏足。你二人在进城前曾误入此地。你为半神之体,百毒不侵,自无惧毒瘴,可凡人却会因此损伤心脉脏腑,一旦毒发,回天乏术。”
薛灵羽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料到是自己的原因。想到自己的一时任性竟险些害得封行云身故,薛灵羽后怕得心都揪紧了,他双唇泛白,面如金纸,强烈的恐惧与愧疚甚至使他的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发抖。
真相固然令人啼笑皆非,可封行云更加不愿见薛灵羽难过,于是他牵住身边人的手捏了捏,安慰一笑,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万法因缘生。封行云,本座今日救你,便是命数所定会由我助你渡过此劫。本座现在赐你一物,有了它,你便不会再受瘴气侵害。”
话落,一件散发微光的银镯就自少女掌心诞生,随后悠悠飘向封行云。
银镯造型古朴,仙气萦绕,不等封行云抬手,它已主动套上他的手腕。
一佩戴上,封行云就觉内心十分宁静祥和,所有的烦恼忧虑一扫而空,肉身的病痛也消失不见,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薛灵羽打小从宝物堆里长大,眼光毒得不行,只一眼就瞧出了那手镯的珍贵,立刻高兴大喊:“是碧海银月镯!封行云,这个东西现在对你很有帮助的!”
经薛灵羽叽叽喳喳的一番介绍,封行云才知道自己手腕上的法器不止有护体功效,更能滋养灵脉、养心安神,于修行大有裨益。
他如获至宝,正欲再度言谢,可一抬头,房内空空荡荡,半空中哪还有月光娘娘的身影?
*
有仙镯护体,封行云便能自由出入坠月林了。他兴致高昂,回去时一会儿感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会儿又笑称自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薛灵羽亦为封行云的仙缘开心,快乐而兴奋地吵嚷说自己也要送封行云些好东西,让他开开眼!
奈何这位天玑岛的小少爷此趟私奔离去匆忙,所携之物大多是些华而不实的饰品珠宝,为数不多的灵丹妙药又早喂给了封行云,如今停下脚步翻找半天,竟翻不出一样能拿得出手的珍品送人。
薛灵羽阔绰惯了,还是头回面临此等丢人窘境。他脸烫得可怕,肢体也变得僵硬,若非右手被封行云牵着,怕时这会儿已顺着脚趾挖的地道火速逃窜了。
见薛灵羽面露沮丧,封行云忙岔开话题说:“我先前以为这月光娘娘是什么妖邪所扮,今夜一见倒是打消了不少顾虑。她周身的仙气做不得假,应当真是位得了道的散仙度化世人来了。”
“嗯……”薛灵羽声音仍闷闷的,“虽不是什么正神,但人也还算不错。”
“对,就是长得有点像你表哥,我面对她时老感觉怪怪……”
“你说什么?”原本垂着的脑袋猛然抬起,薛灵羽的目光瞬时冰冷。
封行云被盯得寒毛倒竖,深感大事不妙,他闭嘴思索,忽然心念电转,脱口道:“那只是她的一个法相?!”
神佛皆有万千法相,世人看不穿其本相,于是眼之所见均为心之所念。
明月卿的容貌气度最契合封行云对“月光娘娘”的原始想象,故在初见时他才会看见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后因薛灵羽点出二者并非一人,他才又慢慢看出其中差别。
“哼,”薛灵羽直视封行云,皮笑肉不笑道,“你倒对他念念不忘。”
清白难自证,更何况自己也确实理亏。封行云陪笑哄了许久,又贴在人耳边予了“回去后随便你做什么”的承诺,才终于令闹着要拆伙的薛灵羽息了怒火。
回去的路上,为了活跃气氛,也为了满足好奇心,封行云问:“对了,那你看到的又是什么?”
“一张面具。”薛灵羽神情冷淡,高傲地双手环臂,不肯再跟封行云手拉手,“一张没有五官、莹白色的面具。”
“噢,还真是神秘……那你说她面具底下会长什么样子呢?”
“自然是长着明月卿的样子咯,毕竟那是你最想看到的,不是吗?”薛灵羽不阴不阳地冷笑回道。
封行云尴尬地握拳轻咳一声:“咳……今夜这月亮还挺圆的……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走得回客栈……你说嘉平和林素他俩这会儿在干嘛呢,我猜他俩可能已经睡了哈哈……”
*
乌云轻移,吞没满月。在昏暗的夜色下,一簇莹白光团从月光娘娘庙急速飞往坠月林深处。
白日繁盛的树枝枝丫,浸泡在死寂无声的黑暗中化为一道道张牙舞爪 的扭曲鬼影。
伴随光团的深入,深锁密林的灰色浓雾淡去,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如何。”明月卿缓缓转身迎向来人,缠绕肘间的一段白绫轻慢地随风飘悬。
他柔声细语道:“玉镜真人现在可愿相信在下所言非虚了?”
月光娘,不,变回男相的玉镜真人负手而立,戴着面具的脸虽看不出情绪,但说话的口吻却十分自得:“不错,的确是朱雀后裔……看来你没耍花招。”
“在下自是不敢有所欺瞒。”明月卿不卑不亢垂眸一笑,语速慢慢地道,“只是不知玉镜真人答应在下的事又是否做到了?”
“放心,你的心上人已经安然无恙了。”玉镜满不在乎地哼笑。
而方才还沉稳敛静的明月卿忽地局促起来,他像个骤然被人点破恋情以此取笑的闺中女子,一时间满脸的惊羞与慌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不、不是的,我与他,我与他并非那样的关系……我们只是、只是萍水相逢……”
明月卿两颊薄红,眼神闪烁,嘴上仍努力解释说:“我只,我、我不过不忍见他丧命罢了,前辈莫要拿我打趣……”
玉镜对凡人的情爱并不感兴趣,见其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而是转回正题:“虽然你不曾拿朱雀身份诈我,不过本座倒着实好奇……你不过一介普通凡修,要如何生剖一名神族,将他的元神献祭给我?朱雀一族的幻术独步天下,莫说你这等乳臭未干的后生,便是本尊也没完全的把握能将他们彻底置于死地。”
“晚辈既然能将他骗入城内,自是早已想好完全之策。只是单凭晚辈一己之力的确难以诛杀一名半神后裔,所以届时还需请玉镜真人出手相助。”明月卿谦逊垂眸。
玉镜不屑道:“若事成,本座断不会少了你的好处,可若事情败露--”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