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在神华仙宗遭人歧视针对的苦修相比,在凡间的生活那就是神仙才能享受的日子。

进京过了快有五日,封行云每天都起早贪黑地出门游玩,起初他只是为了转移心情,但玩着玩着还真渐渐上了瘾。这些天他几乎将附近的大街小巷全逛了个遍,但凡有点名气的特色小吃更是一样不落。甚至托了薛灵羽的福,他还进了一家梨园看了人生的第一场戏!

……虽然他听不大懂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的什么,也不太理解台下的人哭哭啼啼是为什么哭,但这都并不妨碍他因这些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而收获纯粹的快乐。

并且这些时日下来,封行云还有一个颠覆自己既往认知的巨大发现,那就是--他发现京城的人并没自己想象的势利冷漠,反而大都和颜悦色,真诚友善。

他买东西时总有人主动送上赠品或者提出给他削价,站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去哪里玩时,也会有好心人热情地上前帮他指路,还自发举荐要为他向导。

但最离奇的当属今天下午他与薛灵羽共同路过的一家新开张的花楼。应当是为了招揽人气,鸨母别出心裁办了场花魁当街抛绣球的戏码,若是有幸接到绣球者,便可上楼前往雅间,与花魁娘子喝茶小叙。

当时街上被看热闹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俩被挡在外围正犯愁该如何从人堆里挤出一条路。

而就在封行云滞留的片刻,好巧不巧的,那绣球就跟长了眼睛似的越过所有人头顶直挺挺往他怀里砸!

封行云也没想到自己明明只是路过,居然阴差阳错当了把幸运儿,当下脑子有些不够用,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在场众人亦是好奇绣球最终花落谁家,便纷纷回首寻找。

而当他们看见抱着绣球的封行云时,喧闹的人群先是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息,在短暂的诡异寂静后,场子上瞬间爆发了比最初还要热烈的起哄叫好!

更有好事的大声打趣花魁不地道,吵着要让人重新再抛一回。

封行云因此下意识抬头朝楼上瞥去一眼,就见一个衣着清凉、戴着面纱的姑娘正半倚着栏杆笑意盈盈地遥望着自己。

那姑娘面容半掩看不清相貌,可眉眼妖娆,娉婷袅娜,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万种。或许她容貌不及仙门之人,但也定是人间难觅的绝色。

被这样的姑娘注视,封行云无端感觉自己的两颊生出几分热意,他有些无措地垂下眼眸:“我……”

封行云正准备说点什么,可他身旁的薛灵羽却好似突然发了什么疯病,咬牙切齿地将绣球从他手中一把抢过,紧接着便凶狠地往地上一砸,当场将其摔了个四分五裂!

围观众人见状无不诧异惊呼,可薛灵羽却熟视无睹,他只嫌不够解恨,又一连往上泄愤地跺了好几脚,直踩得面目全非才肯罢休。

薛灵羽姿容美艳浓丽,又着一身锦罗玉衣,一看便知地位尊贵不能轻易招惹。

如今他怒容满面浑身煞气,跟尊凶神似的,拽着封行云的手腕就想将人带走,而方才还摩肩接踵的人群纷纷自发静默地退避三舍,为薛灵羽让出一条通道。

“放、放手--薛灵羽你放手!”直到走得足够远了,薛灵羽的力气才收了些,封行云也终于得以挣开他的桎梏。

身为一个男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强行掳走,这对封行云而言是件极为丢脸的事。连日来的好心情在此刻荡然无存,这也使得他颇为光火地冲对方低吼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若按以往薛灵羽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这会儿肯定已经不甘示弱地跟他大吵起来了。可现在,薛灵羽却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地阴沉地盯着他。

封行云也不知道对方又是哪根筋没搭对,反正自打那天买完衣服后,薛灵羽就一直表现得十分古怪,活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咋咋呼呼,也不再跟自己起正面冲突,但最令封行云感到毛骨悚然的变化,是薛灵羽时时刻刻看向他的眼神,那种阴冷的、黏腻的、恨不得随时将他吞吃入腹的眼神。

眼下,在封行云看来薛灵羽无疑是又“犯病”了,他心中忐忑却不大敢表现出来,只匆匆扔下一句“有病”,便转身想要往回走。

“去哪儿。”薛灵羽的声音鬼一样毫无起伏变化地从身后传来。

“关你什么事!”封行云头也不回,脚下却动得更快。

他大步流星往前走,却不料脚掌刚刚触地眼前的景物就飞速后移,一阵强烈的失重感瞬息间向他袭来,等他重新拥有实感后,本该在他身后的薛灵羽却诡异地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薛灵羽因着性子天真伶俐,脸上常有着十分生动的喜怒,可现下面对封行云时,却是极罕见的面无表情:“你喜欢她。”

说话间,薛灵羽依旧静静凝视着他,那双微微上挑的美眸漆黑得犹如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那些阴冷的恶意就似投入其中的石子,在井水中激起一圈圈扭曲的涟漪。

薛灵羽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怨恨阴毒令封行云胆战心惊、寒毛直竖,那句快要脱口的“与你何干”也因此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口。

沉默了片刻后……

“……我不喜欢她,”封行云暗自吞咽了口唾液,努力维持镇定地说,“但我知道若我现在不赶快回去,刚刚那位姑娘一定会很难堪。”

“薛灵羽,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接下绣球,我自己也一样,方才开口就是打算当众归还后再离开。可那姑娘看似风光实则却沦落风尘,身不由己。这绣球她未必想抛,只是她跟我们不同,她没得选。”

封行云继续解释道:“你适才的举动不仅毁了花楼此前的精心策划,更是当众令她下不来台。若我不回去收场,事后那姑娘定会遭我们连累,被鸨母责罚。”

“所以,”封行云直直看着薛灵羽的眼睛,寸步不让地道,“薛灵羽,让开。”

封行云跑回去的路上还不忘随手摘下路边一片叶子,将其施法变作一个崭新绣球。

等赶到现场,万幸活动尚未结束,他当众还了绣球又编出借口后才总算全身而退。

只是当他再回到方才与薛灵羽不欢而散的地方,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封行云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依他的了解,知道薛灵羽这多半是生气了在跟自己闹脾气。虽然心里清楚这凡间怕是没人能把薛灵羽怎样,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客栈找人去。

果然,一问店小二,封行云才知自己离开没多久薛灵羽便到了客栈,他进门一声不吭上了六楼,此后就紧闭房门再未出过。

确认对方安然无恙,封行云才算安了心。不过这一来一去天色已近黄昏,他此时也再没玩乐的心情,索性到街边随便吃了碗炸酱面,也就跟着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

入夜,封行云正阖目盘坐在床上引气入体。

引气入体是修士基本,绝大多数凡人因终其一生都无法领悟而永绝仙缘,极少数有天赋的凡间修士即使能入门,但运功时也多有滞塞。而封行云却在初次尝试后便能迅速融会贯通、畅行无阻,这也是他能被称为“百年一遇的天才凡修”的原因。

修真者在打坐时周身会有紫气萦绕,可此时封行云身边却并无这等祥瑞异象……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封行云结束吐息,睁开双眼。只是这次他眼中没有以往收功后的清明舒爽,只有渐浓的困惑。

“奇怪……我怎么没法引气入体了?”封行云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迟疑地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