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今天,薛灵羽带我去了美特斯邦威

离开天玑岛时太过匆忙,封行云并未决定此行的终点,他当时满脑子只想着能不被明月卿找到就好了。

那洛阳自然是不能去的了。按先前定下的计划,对方过几日就该去那儿赏花灯,虽说洛阳城极大且入了夜街上定会人山人海,但也不是没有遇上的可能。

从本心来说,封行云是想要回石门村老家的。他家人是早已离世不假,但那儿毕竟是自己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熟悉的环境能给予他安全感,让他纷乱的心绪更快平定下来。

只可惜从前他曾力邀明月卿假期同自己一道回老家玩,虽然对方当时找了说辞推脱,可自家的住址业已暴露,很容易被发现。

封行云兀自闭目苦思冥想,可想着想着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儿殚精竭虑得好像个笑柄。他凭什么自作多情地认为明月卿一定会来找他?说不定对方压根儿就不会发现自己悄悄走了。

甚至依着明月卿的真实性子,就算发现了多半也并不会声张,更不可能寻找,他大概只会暗喜自己的识相离开并默默祈祷着自己能在离去的路途中死于非命,好从此还他一个清静吧。

封行云自嘲地垂眸苦笑。

“你笑什么呢?”薛灵羽的心思一直系在封行云身上,此时见对方笑了,他也不禁翘起嘴角,欣然搭讪道。

“没什么。”封行云敛下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他望向窗外,经过一夜的飞驰,东方的地平线上已隐隐升起一轮红日,万丈金芒穿云破雾,将天际映成了一片壮丽的火海,“我们到哪儿了?”

薛灵羽闻言扒着窗户探身往外一瞧:“出发时你没说去哪里,马车便一直沿北行驶,现在好像快到京城了。”

“那我们就在京城停下吧,正好我还从没去过皇都。”

下了马车,二人发现天色已然大亮,封行云提议先找个地方住下休整,于是他俩便向着目之所及的一家客栈出发了。

因着此前自己的衣物遭薛灵羽暴力撕毁,无法再穿,离去时封行云便只能勉强套了件对方的袍子蔽体。

他平日惯穿些低调黯淡的颜色,可薛灵羽却跟他走了截然不同的另个极端。

薛灵羽的衣服没哪一件不够鲜艳惹眼,封行云只觉穿在自己身上十足的不伦不类。且对方身形要比他瘦窄些,对薛灵羽而言还算宽大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就显得有些紧巴。尤其是胸膛的部位,简直勒得他喘气都嫌难受。

一路上封行云看到有不少人都斜眼偷偷打量着自己,旁人的视线令他难得感到了些许不自在。

一段路走得比一生还要漫长,好不容易迈进客栈,封行云才总算微微松却了口气。

皇都像是个大号的销金窟,即使随便一家客栈也是雕梁画栋,飞阁流丹。金丝楠木的牌匾高悬在朱漆大门上,脚踩的地面更是用汉白玉铺就而成,琉璃灯盏长明不灭与金漆点翠的玉瑾屏交相辉映。

光是看内里的装潢也知道若想在这家客栈住上一也定会花费不少,封行云正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换一家,一旁的薛灵羽已驾轻就熟地大步上前,冲着迎上来对自己谄媚微笑的小二习惯性颐指气使道:

“一间天字壹号房。饭菜送到房间来。”

“好嘞这位爷!您这边儿请”见是贵客临门,店小二连忙点头哈腰地引着薛灵羽往楼上走。

封行云见此也不得不认命地叹口气,他挥手招呼了另一名跑堂,道:“小二,你们这儿有柴房或者通铺吗?有的话给我开一间。”

跑堂的面露难色,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倒是已经上了半截楼梯的薛灵羽回身望向封行云,眨着清澈到有些愚蠢的漂亮大眼睛,不解地歪头询问:“柴房和通铺是什么?”

不待封行云回答,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店小二就已抢先为其解惑:“爷,您有所不知,这通铺便是在房间里摆上一张大床,十来个人一同挤在上头睡。而柴房就是堆放杂物的地方,阴冷狭小,一般不住人。”

薛灵羽话才听了一半,就已被想象中的恶劣住宿环境吓得白了脸,他眉头紧皱,异常认真斩钉截铁地对封行云说:

“封行云,我不能住那种地方的!如果旁边有人或者床板太硬,我都会睡不着,而且如果睡觉的房间不通风的话,我第二天身上会起红疹子的!”

封行云闻言奇怪地抬头瞥了薛灵羽一眼,心想他自己问自己的,又没逼薛灵羽跟着一起住,他在那儿瞎起什么哄?

因而封行云有些郁闷地回问:“那怎么办,再换一家?这间客栈我住不起。”

“怎么会让你花钱!”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至极的话,薛灵羽捂着嘴,惊讶得眼都瞪圆了:“当然是我来给啦!”

有钱大户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宰,封行云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再想想之前在天玑岛上的所见所闻,估计这点小钱对薛灵羽而言连九牛一毛都不如,于是他很快释然接受,颇为真诚地点头道谢:“也行,我记着了,谢了。”

说完,他便扭头向店小二确认:“两间天字壹号房。”

薛灵羽还愣在楼梯上时,封行云就已侧身越过他迈开长腿往楼上走去。

等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后,薛灵羽恼羞成怒得脸颊通红,他气鼓鼓地追在人后面大喊:“封行云你滚下来自己付!我才不要给你出钱!”

封行云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时方才还东升的旭日转眼就已西斜,让他一瞬间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怅然感。

不过到底是经过了几个时辰的补眠,封行云的情绪相较昨夜平稳不少,思绪也更加清晰。

睡完一觉后,他想清楚了很多。

有件事封行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那就是在他书桌抽屉的最深处,其实一直压着一封没写完的申请退出宗门的信。

封行云看上去总是大大咧咧、无坚不摧,脸皮厚得好像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而事实上,他的心灵也的确要比一般人更加强大,不过哪怕承受能力再过硬,也并不意味着他真能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毫不在意那些经年累月的讥讽、谩骂与孤立。

自封行云入门起,针对他的恶意就没中断过,那些微小却直白的恶意像是不慎掉进鞋子里的碎石子,不致命却硌脚。

而封行云在神华仙宗的每一天便都是踩在这样细微的疼痛上,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开始时他的确觉得无所谓,可疼痛却永无宁日一般地每天折磨着他,使他逐渐感到疲惫。封行云开始越来越排斥一个人出行、越来越讨厌去学堂上课,到后来他甚至恐惧独自出现在多人的场合。

他一直试图回避自己的孤独,因为好像一旦直面它就是变相地承认了自己的软弱与失败。可惜逃避非但没有用,反而让他日复一日地心力交瘁,直至最后不堪重负,被彻底压垮。

那封未完的信,便就是写在明月卿来他身边的前一夜。

那时的封行云已经彻底认输,准备放弃在仙门求学,重新回到凡间。可是明月卿的到来却让他重新看到了坚持下去的希望,也正是因为对方,他才一路走到了今天。

无论明月卿是个怎样的人,他都陪自己度过了许多个本该孤独的夜晚。更别提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故而封行云已经想好,他不打算去追究对方背地里曾对自己做过什么、此前又在心中怎样看待自己,他决定待回去后就开诚布公地同明月卿说清楚,接着就向掌教申请更换学舍,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也算是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