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卿此时未着寸缕,绸缎般的墨发如瀑般从肩头滑落,露出后背单薄精致的蝴蝶骨,端的是一派弱柳扶风、羸弱可欺的楚楚情态。
要是搁在平常,一见自家宝贝儿掉了金豆子,封行云只怕一颗心肝都还不够疼的,立时就得把人搂进怀里、贴着胸口细细抚慰,不把人哄得破涕为笑了那都不肯罢休。
然而今时却不比往日,昏迷前封行云所经历的恐惧与疯狂,在醒后也仍旧如附骨之疽般烙印在他的心间,这使得他当下并未一如既往上前安慰,而是下意识瑟缩着离明月卿远了些。
按说封行云举止虽然反常,可他到底刚醒,没多大气力,即便有所动作也是微乎其微,很难被察觉。加上明月卿又垂着个脑袋,更当看不见才是。
可怪就怪在封行云刚躬着背想要往后挪,明月卿的泪水便顷刻止住了,他跟头上长了眼睛似的,不等封行云有所反应,冰冰凉凉一条玉臂便绕后揽住了他的腰,与此同时两条白绫也顺着手腕滑至他身上,眨眼的功夫便将他的手脚连同脖颈都给缠上了。
“行云……你在怕我?”
明月卿说这话时不光眼尾坠着泪珠,连声线都有些颤抖,那不可置信的神情简直像极了一名刚遭负心汉抛弃的糟糠妻,分明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平白激得封行云连脊背都感到一阵发凉。
“我没有。”封行云目光闪烁,心虚地撒着谎,而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已是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见他如此,明月卿虽心有不甘垂着泪,但也并未不依不饶,而是沉默不语地下床,十分体贴懂事地给人倒水去了。
明月卿刚走,封行云便悄摸着吐出一口气,情事过后,他只觉自己像被人摔碎了重装过一样,四肢百骸都透着疼。
封行云挣扎着想要起身穿衣,可一抬手就瞧见白绫正贴着他的肌肤轻缓地游弋,他挥了挥手想要驱散,那边明月卿已然端着茶水娉娉袅袅地回来了。
“卿儿,我自己来就……”封行云哑着喉咙正准备委婉推辞明月卿喂自己喝水的好意,岂料对方靠近床边后连坐都不坐,只一股脑将茶水塞进他手中便含着泪地转身走远了。
这一举动多少显得封行云有些自作多情,他正感尴尬,就听背对着他的明月卿含怨开口:“你怕我,我便不靠近你了。若你嫌这茶水是我倒的不肯喝,那我一会儿就出门去找羽儿来为你斟。”
明月卿向来是个呷醋高手,以往封行云总会为此愁闷,可今夜才见了对方性情大变、疯狂残暴的一面,现在再见卿儿如常阴阳怪气地跟他赌气撒娇,他一时间竟打心底里品出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踏实。
只见封行云费力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才道:“我不是怕你,我只是有些……不适应。”
“不适应,如何不适应?”明月卿带着哭腔地冷笑一声,随即忿忿道,“以前从不曾听你在床笫间有这等怨言,如今和他做过几回后,回家再瞧我终于觉得千般不是、万般不对了?”
以往闹了矛盾,甭管谁对谁错,永远是封行云率先低头赔礼道歉,可今夜他实在累得狠了,见到对方始终不肯回首看自己一眼的倔强背影,封行云也只是心力交瘁地叹出一口气:“卿儿,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完竟没了下一步动作。
许是察觉出封行云消极怠工的情绪,两段白绫愈发将人缠裹得紧了,可任凭它们如何努力,封行云却始终沉默以对。
而迟迟等不到台阶下的明月卿也不由感到疑惑,他迟疑地缓缓扭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抬眸朝封行云瞥去一眼,那姿态端的叫一个纡尊降贵。
可眼见自己都如此放低身段,封行云却还不肯追上来哄自己,饶是明月卿此刻也终于有些急了,他脸上犹有怨怼之色,可调子却明显软了下去:“你怎么……不继续跟我解释了?”
“我累了。”封行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殊不知他这话一出,方才还清朗的房间内一时如同一条浸了水的船,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缝隙间漫出,雪色的白绫也渗血似的逐渐染上暗红的痕迹。
正当数双枯骨即将从雾气中爬出,就听封行云突然开口道:“卿儿,过来。”
瞬间,房中的一切古怪荡然无存,等封行云睁眼就见明月卿垂眸委委屈屈地朝他走来:“既然累了,还唤我干嘛。”
休息了一阵,封行云总算回了些精神,他轻轻拉住明月卿的手腕,不消他使力,对方便已乖巧地重新上床,躺回了他怀里。
感受到胸膛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封行云终究不忍地低下头,用指腹疼惜地拭去卿儿脸上的泪水,笑道:“怎么又哭鼻子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厌弃我了。”
“瞎想什么呢,”封行云揽过明月卿的肩头安慰说,“卿儿这么好,我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厌弃你……”
过去明月卿对封行云的爱视如敝屣,更因此对人痛下杀手,即便如今他内心仍旧对封行云充满了鄙夷不屑,可时隔许久再度听闻封行云对自己吐露爱语,明月卿一时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像只意外掉进了蜜罐的幼熊,甜蜜的滋味透过皮肤的每一处毛孔沁进他的血脉,再游走至他的心扉,使得他连四肢都软了,只熏红了脸蛋,羞涩地愈发窝进封行云怀里,小声娇嗔道:“你、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只是卿儿今夜过于……孟浪,着实令我有些吃不消而已。”封行云一边轻抚着明月卿的脊背,一边说出了方才没说完的半句话,而这显然再次惹得明月卿不高兴了。
“你又拿这话堵我。”明月卿说完便恶狠狠一口咬在封行云胸上,听到人痛呼求饶后才泄愤地松口:“吃不消、吃不消,你先前拒绝与我行房便是寻的这个借口,如今更是一字未改地再拿来骗我!你虽是肉体凡胎,可修道先修体,你入门数载莫非还同初学者一般连最基础的炼体都没过吗?”
“卿儿,我没有骗你,我是早过了炼体不假,可我最近……”封行云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他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神情,原是想就此打住,可迎着怀中卿儿灼灼的目光,他最终闭了闭眼,似下定决心一般复又苦笑开口道:“好像有了散功的迹象。”
--------------------
【作家想說的話:】
不好意思家人们,刚子最近不是忙着生病,就是忙着赶工,所以更新更得比较少。本周周争取恢复之前的更新频率!
另外明姐虽然是个天天阴暗爬行的阴湿比,但他其实也没比小鸟大多少,本质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所以很容易被云子两三句甜言蜜语给轻易击中。
云子要是没散功,其实能靠doi速通明姐,打出携如花美眷顺利存活的完美HE,可惜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明姐的回旋镖已经开始慢慢往回射了(无慈悲)
第四十五章 自欺欺人(明姐被禁咒回旋镖会心一击,大发屌疯中)
修道者虽个个恪守礼法,讲究君子之风,但无论是世间机缘抑或洞天福地本就有限,天地间的灵气也日益稀薄,修道者不论亲疏远近实质上彼此都存在潜在的竞争关系。
在这样残酷黑暗的潜规则下,主动向他人自曝其短无异于是亲手向对方递出了一柄面向自己的尖刀。
故而明月卿几乎是在听清话后的一刹那便从封行云的怀中坐了起来,他柳眉微蹙,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不似作伪的关怀之色,只是明月卿到底出身修真世家,年纪虽小却见多识广,即便此刻脸上写满担心,但也仍是一副运筹帷幄的从容姿态。
他放缓了语气,轻轻握住封行云的手宽慰道:“行云,你再同我说仔细些,散功的迹象具体是指什么,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封行云知道,自己既同明月卿早已是亲密无间的关系,那他二人就该坦诚相待。最初察觉到有散功之象时,他怕是自己疑神疑鬼,判断有误,担心说出来害卿儿和自己一样日夜担惊受怕,便独自忍下。
可后来当散功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封行云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时,他却出于下意识的排斥与不信任,选择了闭口不言。今日若非情势所迫,他只怕还将继续隐瞒下去。
可当看到卿儿在得知此事后,那满心满眼真挚的关怀忧虑,封行云不禁产生了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歉疚心情,于是他有些惭愧地移开了目光,坦诚道:
“最初有散功之感应当是打我们从安阳县回到宗门后开始的,若要说得再具体些……卿儿还记得你第一次在人前与我避嫌时的情景吗?……那日你抛下我和洛时序他们一道离开后,我到了演武坪却觉心口滞涩难忍,周身灵气游走受阻,莫说练习术法,就连剑都险些拿不稳。”
“可那时,那时……”回忆起那天遭受的难堪,封行云其实早就释然了,只是让他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对外剖析起自己的心境,他难免还是感到不好意思,双颊也有些飞红,“那时我以为自己只是生你的气了,所以郁气凝滞才觉功法运转吃力,后来你同我道过歉,我第二日便好受多了。”
“只是再往后这样的情况时不时就会毫无规律地发作重现,我也曾找过好些大夫看,可任谁都没查出问题,说我这许是疑心病,开了几贴安神宁心的药吃下就好,我也照大夫说的,试着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事物上去,不再将它当做一回事。”
“然而天不遂人愿,经过我这一通瞎努力,散功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尤其是我们从陈府回来后。这几日我意志消沉,时常感到疲惫,不止是因为伤重过度,也是因为频繁散功,以至于我无法连贯调息,运转灵气修补伤处。”
封行云说着不由叹出口气,而他一停顿,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