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妍说:“逢微,总有一天,你会到我这个年纪,到你阿公的那个年纪,你顾不到的地方,总会有的。”

像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刑妍的耐心到了极限,已经觉得无望。高逢微终于抬起脸,但只有片刻,就又低下去:“你安排吧,妈妈。”

很快,刑妍筛选出了两个人。

“这个,你应该比我熟。”刑妍点开电子档的资料,许知彦的证件照比中学时的模样成熟很多,从工作经历到家庭背景,一桩桩一件件罗列出来,单薄得可怜,“家庭差了点,不过人老实。”

“我看了他的就医记录,他应该是没有生育能力,这更方便。”

“那就他吧。”高逢微懒懒地搂着女儿,“就他吧,妈妈。”

和许知彦的婚礼很简单,也没有宴请太多外人。

站在喧闹的人群里,高逢微丢了魂似的发愣。他好像听到薇薇在哭,又好像没有。

“怎么了?”许知彦问。

高逢微抬起眼皮,薇薇夜间也跟他睡,喂奶让他眼下有粉底也遮不住的乌青。他茫然地摇摇头,仰头喝点酒杯里的白水。

“去看看吧。”青年低声说,“我陪你,他们问起来,就说我们换衣服去了。”

许知彦只比他大一岁,他二十,许知彦二十一,还没到年龄,已经为了体面跳入婚姻和儿女的坟墓。

薇薇果然在哭,保姆抱着她在房间里打转。他抱回女儿,坐在婴儿床边,听见背后的许知彦低声对保姆说:“没关系,你也去吃饭吧,这里有我。”

婚后的共同生活并非如水寡淡,反而充斥着鸡飞狗跳。

他和许知彦分房,薇薇还是和他睡。薇薇只有白天他不在时吃奶瓶,夜里他在时,即便喂奶瓶也是抱着喂,干脆免了一半泵奶的痛苦。

门被敲响,许知彦披着衣服探进小半个身子。

“逢微。”青年小声说,“要帮忙吗?”

他苦着脸摇摇头,没说话。

许知彦进来,轻轻带了门,走到床边坐下。

“她长得真结实,一点不像才四个月的孩子。”许知彦轻声说,“你抱了多久,手酸吗?我帮你托着吧。”

他躲了一躲,半晌才妥协了。许知彦托住他的手臂,两人面对面凑得极近,几乎交颈。

他毫无征兆地垂头靠在对方肩上,闻到对方脸颊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味,看了一眼,真的沾了一块干掉的牙膏痕迹。

“如果那时候我们没分手,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后脑勺晕乎乎的,说得没头没脑。

少年情侣,也幻想过长大后的未来,没想到再相遇是这样的满身狼狈。

许知彦没说话,高逢微知道他什么意思,说:“她听不见的,想说就说吧。”

许知彦怔了一怔,才说:“那时候是你甩的我。”

“是你逼我的。”高逢微反驳,“你胆子太小了,什么都不敢。”

“嗯,总是你有理。”许知彦答。

久不闻他再反驳,偏头一瞧,他居然垂头在自己肩头睡着了。

许知彦叹了口气。

夜还很长,那声叹息消散之后,只有婴儿吞咽的细声。

48-新仇旧恨

高逢微刚到公司,就接到回程车队遇袭的消息。匆匆赶来,远远见保镖抱着朵朵,却不见薇薇,心头大震,一阵耳鸣犹如厉鬼尖啸,几乎刺穿耳膜。

十数个保镖围着两个孩子的座驾,看不清里面情形,见高逢微狂奔过来,忙让一条通道,通道尽头,一个女孩儿站在打开车门驾驶座旁。

她听不见汽车故障的鸣声,也听不见有人颤着喉咙叫她的名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被握住肩膀猛地翻过去,最熟悉的怀抱将她罩进怀里,后背那只颤抖的大手用力到像要把她塞回腹中才安全。

“薇薇”高逢微埋在女儿细嫩的肩头,眼泪汹涌,全顾不上仪态和旁人,“薇薇,薇薇,快让我看看”他一把从怀里拽出女儿,双手在每寸骨头皮肤摸遍,确认女儿和自己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时一样完好无损,心头大石刚要落下,就发现洋裙袖子上的血迹。

“疼不疼?”他立刻又撸起女孩儿的袖子,白胖的小胳膊上也沾着血,但不知是衣服印上的还是受了伤,他捏着那里的皮肤和骨头,急得单手掐起女儿的脸蛋,逼迫孩子直视自己嘴唇的口型,“疼不疼!这里疼不疼?!”

薇薇不明所以,满脸淡然。在场的人都骇然紧盯着他们,因为高逢微几乎是在咆哮:“疼不疼!”

“不。”薇薇吐出一个气流音。

高逢微紧盯着她的双眼,确认她真的没事,浑身紧绷的劲猛松下来,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撑着额头大口喘息。

“逢微……”许知彦的声音从车里传开。

这时他才有眼睛去看别的,但和许知彦的涣散的目光刚对上,就愣在了原地。

“逢微……”许知彦气若游丝,左手虚攥着衣襟,微微打开些许,给他看,“我冷,把你的衣服给我。”

高逢微站起身,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将身上外套脱下来,展开挡住驾驶座,并回头向保镖吩咐:“把她带开。”

保镖把薇薇抱走,她拳打脚踢地挣扎,尖叫起来。高逢微还用外套遮着许知彦,鼻腔一酸,转头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救护车!救护车”

“别骂他们了……咳咳,”许知彦伏在方向盘上,拽着衣襟的手垂到腿上,被鲜血染透的腹部终于露出来,“我用不着了。”

“你闭嘴!”高逢微单膝跪在地上,把外套捂在他腹间用力按住,才看清他嘴唇惨白,脸上已无人色。

“好想……唔呃”许知彦合不拢的嘴唇见呕出半口鲜血,强含回去,接着说,“好想知道她长大,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跟你,一模一样……咳咳”

“别说话了!”高逢微兜住许知彦涌血的嘴唇,手忙脚乱在自己身上翻找出一块腕表,递到对方眼前,是之前被刑远抢了的那块纪念日礼物同款,“之前定的,今天刚到的。”

他胡乱套在许知彦手腕上,低头扣上表带,沾了血的手指打滑,怎么也扣不到卡扣,咬紧后槽牙努力平静地说:“本来想晚上给你的,先给戴上,免得晚上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