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哑巴_QJF 洛星河赵易安 3201 字 4个月前

走水的那晚,村民们虽尽数被唤醒,但难免有人为财物铤而走险,闯入着了火的房屋,最终引火烧身。这些人被燃烧时痛苦凄厉的嚎叫令人闻之骇然,血肉模糊的焦黑的皮肉也令人触目惊心,受伤严重的现在也仍旧奄奄一息、命悬一线,不过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任谁都知道,这人即使是劳力伤财的救了回来,也多半是废了。

这样的惨状怎能不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本以为这哑巴就像犁地的老黄牛,脾气温吞,不懂得反抗,最是好欺负,不料他这回竟宁可放火烧了自己的屋子,也不愿让出来,甚至还不管不顾的连人都烧,简直是疯了!

他们畏惧熊熊燃起的烈火,更不知这哑巴还会再发什么疯,只好躲得远远的,眼睁睁的看着这火舌蔓延,寄居的算盘落空,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只当赵易安是疯了,却无人想到,这牛的脾气也最是倔强。

这是师傅留给他的住处,也是师傅生前的住处。

是师傅给了他容身之处,将他抚养长大,这屋子也是师傅亲手搭建,院内的大小木制物件也同样出自师傅之手,其中有不少甚至是师傅手把手教着他一同制成的。

这里不仅是他成长的地方,更是他唯一的庇护所。他是个身体怪异的哑巴,从小他就明白村里人大多都并不待见自己,但只要他回到师傅身边,关上门就好像可以隔绝外面所有的讥笑和嘲弄。

这里是他的家,是令他安心、舒适又放松的归去之处。

但现在,他却亲手点燃了他唯一的归处。

他清楚的记得,幼年时,师傅靠在躺椅上为他讲述玄妙莫测的神话传说;少年时,师傅坐在书柜旁的核桃木桌前教他识文断字;青年时,师傅手把着手同他一起雕梁画栋;再然后,是师傅日渐衰弱的病躯,以及糅合了他所有痛苦却不得不亲手制成的棺木……

然而,这些承载着他所有回忆的物件此刻皆被付之一炬,在火光中逐渐变形,慢慢的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变得模糊,最终他才发现,原来模糊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双眼。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他儿时枕在师傅身上,梦着琼楼玉宇的夜晚……

他又何尝想要这样亲手摧毁自己的容身之处?又怎会想要抹杀自己人生至今为止所有存在过的证明?让师傅留给自己的一切念想都消失殆尽?

但比起这些都更令人痛苦的,便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被玷污却无能为力。

他无法接受这些村民打着“正义”的旗号践踏自己的家;无法容忍他们的用贪婪的目光打量屋里的每一处,或许稍有不慎就会顺走什么去典当变卖;更无法忍受他们将属于自己在这里的所有回忆,都覆盖上他们别有所图的腌?H。

他在这里早已没有了容身之处,既然注定要离去,与其任由他人将自己曾经的家糟蹋得面目全非,不如就此让它停留在自己回忆中。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十分弱小,他永远也不会拥有视生命为无物的心性,也不可能拥有肆意左右他人的力量。他平凡而又乏力,即使是现在,他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应对这些人无穷无尽的贪念,他所作的一切都不过是最蠢笨的下下策。

但同时,他也知道这是亲手与过去的诀别。斯人已逝,而他却因为贪恋过去的温度而停驻在这方寸之地太久、太久。无论如何都难以割舍过去,即使面对不公平的对待和肮脏恶毒的流言蜚语,也一味的选择息事宁人的忍耐,怯于踏出一如既往的人生。

可除了那些回忆,这里早已不存在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他知道自己早该离开,也不会再回来。

赵易安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没错。

但那火光实在太过耀眼,几乎要将他的双眸都灼伤,他止不住心中的悲恸,甚至不亚于为师傅下葬的那日。这次他又亲手湮灭了彼此岁月的见证,日后,除了他的记忆,便再无师傅存在过的证明。

明明面前的火焰是那么的炙热,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木质燃烧的脆响都好似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听不真切。

后背不知不觉覆上了熟悉的温度,手心也贴上了另一个人的,对方鲜活的血液都仿佛顺着交扣的十指流经了他的心脏,让那些热度和声音重新真实了起来。

“易安……”洛星河的声音是不同于以往的低缓,奇异的蕴含了安抚人心的力量,竟称得上是温柔的,“不要怕。”

第46章 离开

赵易安的屋子里木制品居多,他又刻意将这些东西摆放于一处泼油引燃,这场火蔓延得迅速,燃得声势浩大。

这火显然不是靠提水就能扑灭的,刚经受过这一切的村民们惧于上前,只能远远的叫嚣怒骂,赵易安对此充耳不闻,他认真的看着这片火海,直到自己曾经的家在眼前彻底化为灰烬。

他站得太久,以至于稍一动弹就感到有些头晕,浑身发麻的踉跄了一下,洛星河伸手揽住他,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赵易安一时有些晃神,失去归宿的不安和孤独感被对方的体温所驱散,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懈了下来。

洛星河身形修长高挑,瞧着便像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公子哥,却即使被人倚靠,也不会摇晃半分。

他们身高相仿,赵易安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扫在自己的脸颊边,他还未找回思绪,唇上就被抵上了什么,他想也没想的顺着那力道张口将其含入口中,舌苔上顿时溢出丝丝的甜味,是一颗糖。

“你站得太久了。”洛星河的语气中暗含着数落,却难得知情识趣了一回,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些村民已经散去了不少,滞留下来的,除了谩骂也别无他法,那神婆早已不知所踪,村长和几个年长的则坐在一处石墩上,或怔忪或颓然。就像面前吊着萝卜的骡子,本来看着萝卜就能向前走,现在眼前的萝卜骤然消失,他们只有茫然的瞪着眼,连原地打转都办不到。

赵易安活动了一下身体,火光尚未全部熄灭,他不打算再看,带上了自己早就收拾好的行囊,准备离开,他刚迈出没几步,洛星河却伸手拉住了他,问道:“你就这么直接走吗?”

他问的话令赵易安感到奇怪,先前总想让他离开的便是洛星河,而到了真要走了,他反倒犹豫了起来?

“你……你不觉得你忘了什么吗?”

见赵易安依旧神情迷茫,洛星河别扭的小声说了个字:“狗。”

赵易安没听清,洛星河轻咬了下唇,踟躇良久,十分不情愿的说道:“那些狗,你就打算这么放着吗?再过不久就要入冬了。”

这短短两三日内发生的事情太多,赵易安回想起三日之前相对平静的生活几乎感到恍若隔世,这一系列变故令他身心俱疲。这场决绝的大火虽是被逼无奈的必然,却也是他的冲动使然,此时经洛星河的提醒,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回事。

这确实令赵易安犯了难,冬季本就难熬,再加上现在村里不安定,村里人难保不会将这些狗杀来吃,毕竟狗与别的动物不一样,天性亲人,甚至都省去了捕捉的麻烦。赵易安照看了他们许久,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但他自己都尚且居无定所,前路迷茫,若要照看或带走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他正为难,洛星河竟主动道:“晚上我派人过来将他们带去镇上,寻一户要狗看门的人家收养。”

以往洛星河总是抱怨他对那些狗太好,见到他们也总是面露不满,赵易安本以为他巴不得自己想不起来才好,没想到他竟会主动提及,甚至还早有打算。

洛星河此人真是……

赵易安一时想不到词来描述,手心微微一热,被他牵住了手向离开的方向走去。

那些生事的村民们此时如无头苍蝇,散成了沙,失去了集体的庇护,他们无人再敢轻易出头,两人很顺利的就离开了村子。

他们来到镇上,洛星河熟门熟路的带着赵易安进了一处宽敞的院落,刚推开门便见洛星雨正大喇喇的瘫坐在爬藤架下看书,她身着桃色长袍,白皙的小脸清丽动人,本该是一副少女娇俏可人的模样,却被她仪态全无的模样硬生生的破坏。

她毫无规矩的将宽袖挽至胳膊肘,柔荑般的纤纤玉手却是刨进了边上盛满了瓜子的碗里,地上已经掉了一地的瓜子皮,手上的书估摸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她听到有人来,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掀:“这都快酉时了,莫要打扰姑奶奶休息。”

洛星河充耳不闻的命令道:“去把村里那几只狗带回来,一大三小,住我那屋子后靠靠山脚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