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这是她明天要交的作业,补课班明天是最后一天,然后就要开学了!不过,何亦瑶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桌上的台历,突然间醒悟过来,她明天就应该去把这个铜镜还回古董店了。

虽然,霍去病的碎碎念有些扰人厌,但她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听他在那里倒苦水。她忍不住朝右手边的铜镜看去,斑驳的镜面,显出对方青涩却难掩霸气的一张脸。

“你……”何亦瑶想和他好好道别,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这个铜镜,肯定是真品,就算卖了她,她也买不起。

而且,她真的无法再陪他这样聊下去了。这一个月间,她为了不改变历史的进程,什么都没和他说,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听众,估计现在他还认为自己只是个寄居在镜子里的女鬼。

“女人,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少和人说话的,但是对着你,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也许是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的缘故吧……”

何亦瑶一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霍去病这些天发的牢骚,她都听在耳里。皇后卫子夫是他的姨母,他的舅舅卫青是大汉将军,他想要上阵杀敌,不想过长安安宁地生活……何亦瑶总觉得,那是和她无关的另外一个世界,但是在他每天一点一滴的渗透下,自己就像是亲眼目睹一般,在他的身边,透过仍然模糊的镜子,看着那些华丽奢侈的夜宴、看着宫中富丽堂皇的装饰、看着他策马奔跑在猎场上……

“女人,记得我说过,要带你看沙漠草原吗?十天后,我带你去看!”霍去病兴高采烈地说,何亦瑶能看到他飞扬的双眉,就像插入云间的两把利剑,锋利而独特,“我已经主动请缨,圣上封我为嫖姚校尉随军出征了!十天后,一定要等我!”

镜面已经恢复,但是霍去病振奋的声音仿佛仍然回荡在她的耳畔。

何亦瑶的心一软,单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古镜。她不说多余的话,只做听众,这样应该可以吧?明天去哑舍问问老板,可不可以把古镜继续租给她。她想把小猪储蓄罐里的硬币都取出来,预付一年的量,应该没问题吧?

从此之后,何亦瑶的晚上,变得非常精彩。她透过这枚古镜,看到了塞外诱人清朗的月光,看到了沙场上的血雨腥风,看到了茫茫大漠……

她一边翻着史书,一边看着古镜。

她从史书的字里行间,看古镜里的沙场风云。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他,鼓励着他,安慰着他,渡过漫漫时光。

她的一天,等于他的十天。

元朔六年,霍去病率领八百骑兵,在茫茫大漠里奔驰数百里寻找敌人踪迹,结果他长途奔袭的战术首战告捷,斩敌两千余人,匈奴单于的两个叔父一个毙命一个被活捉。他率兵全身而返。汉武帝立即将他封为“冠军侯”,赞他勇冠三军。

她隔着古镜,看着他奔波数百里,马蹄下扬起的灰尘,他胸前流下的血,足足遮住镜面的整个长夜。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上阵,就取得傲人战绩。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古镜上斑驳的血迹,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元狩二年的春天,他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独自率领精兵一万出征匈奴。刚满十九岁的他,在千里大漠中闪电奔袭,六天中转战匈奴五部落,一路猛进,并在皋兰山打了一场硬碰硬的生死战。在此战中,他侥胜,虽斩敌近万人,但麾下的一万精兵仅余三千人。

她隔着古镜看着,没看到他征战的场面。再见面,已是胜利的画面。

他说,为了不让她看到血腥场面,特意挑选了他们通话的间隔时间来打仗。

她什么都没说,这次镜面上没有鲜血。但她却发现,在镜子背面,多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她知道,这面古镜,他是贴身戴在胸前的。

她能看到古镜上的刀痕。但,他身上受的多少伤,她根本看不到。

同年夏天,汉武帝决定展开收复河西之战。此战,他成为汉军的统帅,再次孤军深入,并再获大胜。就在祁连山,他所部斩敌三万余人。汉王朝收复了河西平原。从此,汉军军威大振,而十九岁的他更成了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她隔着古镜看着,看着他脚下的河西大地,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的千万士兵仰望着他……

他说,真想让她站在他的身边,感受这一切。

她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知道不可能……

同年秋天,浑邪王和休屠王便想要投降汉朝,他前往黄河边受降。当他率部渡过黄河的时候,突然匈奴降部中发生了哗变。他竟然只带着数名亲兵就亲自冲进了匈奴营中,直面浑邪王,下令诛杀哗变士卒。浑邪王完全有机会把他扣为人质或杀之报仇。然而最终浑邪王放弃了,这名敢于孤身犯险不惧生死的少年的气势不但镇住了浑邪王,同时也镇住了四万多名匈奴人。最终哗变没有继续扩大,河西受降顺利结束。

她隔着古镜看着,看着那个烛光扑朔、局势迷离、危机四伏的夜晚,他就那样站在敌人的营帐里,仅仅用一个表情一个手势,就将帐外四万兵卒、八千乱兵镇住。神勇无敌,天下震惊。

他说,这次真的是冒险了,但是有她陪伴,她是他的守护女神。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古镜的这一边,默默地松开已经捏得不成样的衣角。

元狩三年,汉武帝为他建造起精美的豪宅,并且嘱咐他前往察看。

她隔着古镜,看到年轻的皇帝眼里对他的器重,看到他身旁笑盈盈的公主。她知道,汉武帝不光只赐予他豪宅,还有让他和公主联姻的意思。

他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说话的同时,放在镜面上的手,掌纹清晰可见。

她头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印上了他的。

他们的手,不光隔着一道冰冷的镜面,还隔着两千年的时光。

却仍然有些什么,脉脉流动。

元狩四年,为了彻底消灭匈奴主力,汉武帝发起了规模空前的漠北大战。他率部深入漠北奔袭两千多里,歼敌七万多人。为了追杀匈奴单于,他一路来到了狼居胥山,率大军进行了祭天地的典礼。封狼居胥之后,他继续率军深入,一直打到俄罗斯贝加尔湖一带,一路连胜。经此一役,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他的“封狼居胥”,从此成为中国历代兵家人生的最高追求,终生奋斗的梦想。而这一年的他,年仅二十二岁。

她隔着古镜,看着这场历史中最高的兵家祭天封礼,看着他站在人生的最巅峰,看着他的至高荣耀。

她在他征战的六年间,一直陪在他身边,护在他的胸前。

他说,女人,你真的是女鬼吗?这么多年了,你的容貌,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镜子上,斑驳的刀痕无数,镜面却越来越清晰。她甚至可以看得到他眼中,映着她的影子。

他说,他平匈奴的理想,已经实现了。他的将军梦,也已成为现实。他几乎已经完成了所有儿时的愿望,他也几乎可以得到他所有想要的。

他说,他想要她。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摇摇头,把镜子放在密封的盒子里,锁在柜子的最里面。

够了,她对自己说。她陪他七个多月,看着他一步步艰辛走过,看着他终于爬到人生的顶峰,这就够了。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宁愿他就认为自己是一个女鬼,永远地失去了法力,已经魂飞魄散,再也不能相见了。

她要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