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如您所愿,我的殿下。”

扶苏好笑地扶起跪在自己脚边的小侍读,话题好像被带得有点偏,但应该很好地开导了自家小侍读,今天晚上不会再睡不好觉了吧?

这位少年上卿是聪明人,但有时候聪明人反而容易想得太多。

扶苏亲自伸手拍了拍对方身上所沾染的尘土,笑着叹气道:“我生气,是怕你自作主张害了自己,哪怕是做对我有利之事,也不行。”

绿袍少年表面上顺从地应了,但心底却有些不以为意。以博棋比喻,牺牲散棋来成就枭棋,这是很正常的。以弈棋比喻,为了大片的地盘,而牺牲一些棋子也是值得的。

扶苏知道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扭转过来的,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记得以后多加注意,口中已是换了话题道:“王老将军定是会出山伐楚,你可担心王离否?”

“不担心。”绿袍少年想都不想地回答道。

扶苏有些嫉妒地眯了眯双目,羡慕那姓王的小子居然能得到自家小侍读毫无保留的信任。而且他还无从知道这种深厚的情谊,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培养起来的。纵使知道对方与王离交好,十有八九是为了他扶苏,但依旧有种莫名的不舒服。

绿袍少年没注意到自家大公子的情绪,犹自心底腹诽着。他都送了王离战无不克的常胜戟,必败楚国,而且还有防身的绫锦囊,性命无忧。

都做到这样全副武装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公元前224年

王翦在马车上揉了揉酸痛的老腰。真是不服老不行了,若是当初他在敌军中杀个三进三出都没有问题,现今只是坐在军帐中主持大局,顶多骑上战马压压阵,时间长了都有些承受不住。

看来伐楚之后,他也必须要告老还乡了。其实若李信能力足够,他才不愿出山伐楚呢,在家里含饴弄孙岂不乐哉?

王贲在魏地安抚魏国国民,一旦魏地安稳,就要带兵北上伐燕。魏国一战,证明他也能独当一面了。

只是一家两代人都手持重兵,简直比赵国的李牧还嚣张,这样太容易遭受君主忌讳了。即使他走之前特意管秦王要良田照顾子孙,自污形象,但也远远不够。所以在伐楚时他特意带上了蒙武,就是为了分功用的。

正思索间,就见自家孙儿掀了帘子跳上马车,沉着脸跪在他身边,动作熟练地为他捏着酸痛的腰。

王翦满意地看着王离,经受了一年多战场磨练的少年,已经像是被锤炼千百遍的铁块,已经初具了宝剑雏形,是个好模子。不过自从杀了项燕一役之后,自家孙儿就绷着一张俊脸,像是谁欠了他一百万贯钱一样,伤还没养好就成天在那片战场游逛,今天要拔营离开时还不情不愿的。

“离儿,可是有认识的友人在战后寻不到下落?”王翦推测着,许是有好朋友战死沙场,自家孙儿一下子接受不了。

“非也。”王离一想到此事就更加郁闷,手劲就更大了一些,见自家爷爷包容鼓励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委屈地抱怨道,“爷爷,阿罗送我的常胜戟丢了。我真笨!”

王翦闻言差点笑出声,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不过顾及到自家孙儿可怜的自尊心,王翦好不容易压下唇角的笑意,摸着王离的头许诺道:“无妨,我让人再给你找一柄合用的战戟。”

“可是,就算是一模一样的,也不是阿罗送我的那柄了。”王离懊悔万分,与项燕将军拼杀的这一役实在是太艰难了,他也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在战场一个不察就让常胜戟脱了手,随后就受伤昏了过去。等再醒过来时战役都结束了,他能被全须全尾地被捡回秦营,都是爷爷派在他身边的亲兵拼死守护的,哪里还来得及顾得上帮他把武器也捡回来。

王翦抚摸着王离的头,温言道:“今日你失去的不过是一件用得趁手的武器,记住这种心情,才会督促自己变得更强,明日你才不会失去一个对于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王离默默地把这句话在心中咀嚼了几遍,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个魁梧的男子遥望着远去的秦国大军,恨恨地握紧了双拳。

“叔父!你看!你看!”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一手攥着一朵不知名的花,一手拖着一件沉重的武器朝他跑了过来,“这是我挖这朵花的时候发现的!”

男子无奈地闭了闭眼睛,自家大哥是楚国威名远播的武安君,但这个儿子却是个喜欢花花草草的,若不是长相一模一样,他真会怀疑他是不是项家的种。

再次睁开眼睛时,男子却惊讶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真挖到了好东西。

这是一柄战戟,通体乌黑,戟头形制奇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神兽的头带着一个龙身。男子不禁俯下身把这柄战戟拿在手中,为入手的重量惊叹。也许是因为太沉了,所以这柄战戟被埋在了泥土中,连打扫战场的士兵都没有发现。不过此戟如此沉重,自家侄儿如此年纪居然一只手就能拖动,可见其力大无穷。

“籍,这柄战戟就叫虎头磐龙戟,留着你以后长大上战场用!此戟在这片战场中拾到的,应是你父未散的英魂所指引的!”

男孩儿仰着头,似懂非懂地听着,不敢说自己其实并不想用这个沉重的大家伙,因为叔父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太好。

是因为父亲战死了吗?

男孩儿对父亲这个称谓有些模糊,毕竟从记事以来,父亲出现他的生活中次数屈指可数,留给他的印象,大概就是父亲抱着他时,贴着他脸的盔甲太过于坚硬冰冷。

他一点都不喜欢。

男子把视线投往远方,他知道秦军此去,定是攻往楚都寿春,而已经少了项燕庇佑的楚国,必是成了砧板上的鲜鱼,毫无反抗之力。

对着天边那飘扬的“秦”字旌旗,男子握着手中的战戟,喃喃自语

“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亡秦必楚!亡秦必楚!”

第9章 锡当卢

公元前220年高泉宫

采薇捧着新出炉的桂花香糕和红枣羹走在高泉宫的回廊中,步姿款款。

已经十八岁的她穿着一袭霜色花罗裙,裹出她曼妙的身材。两条乌黑的辫子顺着耳边垂下,如云的发髻上点缀着月白色的花朵,五官清丽逼人,再加之经常跟随在甘上卿身边伺候,多多少少也学得了对方一二分的淡然气质。但凡见过她的侍卫都难以移开视线。只是对方算是甘上卿身边的人,无人敢上前贸然表达倾慕之心。

采薇走到偏殿门口,轻巧有节奏地敲了敲门。她都不用出声,因为她的敲门节奏是上卿熟悉的,若是公子婴在偏殿里,应该就会冲出来直接抢走她手上的食盘。她静静地等了片刻,偏殿里并没有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那就说明今天公子婴还没回高泉宫。

“采薇?进来吧。”偏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采薇神色一肃,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推开殿门,缓步迈入。

偏殿内早就已经不复几年前的杂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公子扶苏就喜欢往偏殿找甘上卿议事。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公子自然不能忍受自己身处糟糕的环境中,逐渐搬走和添置东西,在几年中陆陆续续地把偏殿改造得整洁舒适,甚至现在已称得上奢华精致。

秦王政已经在去年统一了中原六国,成为了千古一帝秦始皇。他下令把天下的兵器都汇聚到咸阳,销毁之后铸成十二个钟鐻铜人,还把六国的十二万户豪杰都迁徙到咸阳。每当破了一国,就会仿造其宫室,在咸阳北坡建造一座一模一样的,称之为六国宫群。所有从六国俘虏而来的诸侯和美人,还有各种珍奇异宝,也都纷纷收入这些宫中。

相比之下,扶苏所居的高泉宫就算是既简朴又窄小了。但此处却胜在离咸阳宫最近,扶苏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么好的位置换掉住偏远的宫室,更何况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换大的宫室,就代表身边的人要再多一倍甚至几倍,他才不会给旁人有安插细作的机会。

采薇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但多年来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能猜得出来大公子和上卿一些举措之后的含义。不过秉着少说多做的原则,她就只是个他们需要的小宫女。

偏殿已经没有了那么多书堆,只有靠北面的墙边有一排青龙木的书架。据说是从百越国的皇宫搬过来的,书架上雕着古朴的螭龙纹,散发着沁人心腑的幽香,直接省去了在偏殿内熏香。偏殿旁边的两间厢房也都打通了,一处作为堆放书简的书房,一处就作为甘上卿的起居室。甘上卿也还有一年就到了及冠之年,四年前就从咸阳宫的鹿鸣居搬了出来,彻底住在了高泉宫。

公子婴为了这件事别扭了许久,不过他也在两年前被赐了一座极为偏远的宫室居住,对他来说根本形同虚设。因为天下豪杰被秦始皇迁徙到咸阳,所以咸阳城中大大小小的各地食肆数不胜数,公子婴最近一两年几乎白天都泡在外面寻觅吃的,只有下午或者傍晚才回到高泉宫蹭住。

采薇转过屏风,一眼就扫到自家上卿正伏案疾书,而大公子扶苏正一身黑袍站在一幅巨大的悬挂在偏殿之侧的羊皮地图前端详。采薇知道那是他们最近一阵经常在看的咸阳城防图,连忙知趣地垂下眼帘,低眉顺目地把食盘轻手轻脚地放在案几之上,从袖中掏出她重新编织了挂绳的玉璇玑,便要告退。结果甘上卿却把手中的笔一放,朝她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