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了,我们还是好好庆祝一下吧!”魏长旭起身推开窗户,让久违的阳光照在脸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很快,很快他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事实上回去的路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走。
日本天皇虽然签署条约宣布无条件投降,但国内的日本军阀并不甘心就此退走。再加上国内形势遽变,国共两党又起争端,局势一下子又扑朔迷离起来。
文物古董整理有条不紊,因为没有了空袭轰炸的隐忧,所以回南京的文物都在重庆集中,到了两年后才启程。一路上也是事故不断,好在他们队中没有伤亡,顺着长江而下,直达南京。北平故宫博物院在民国十四年双十节成立,终于在二十二年零两个月后,所有迁徙的文物古董又归于了一处。
国内的战争依旧没有结束,但魏长旭却并没有太担心了。毕竟都是国内争端,也绝不会危机到老祖宗的遗产。他每日埋头整理那些价值连城的文物,每每在闲暇之余,都感叹这十五年的颠沛流离。无论哪一路的古董,行程都超过了一万两千多公里。而这上百万件古董,经历了万里长征,居然没有一件遗失或者破损的,当真是难能可贵,算得上是一场奇迹。
由于日夜辛劳,他的身体日趋衰弱,每每苏尧劝他多休息,他也无暇注意。
1948年底,开始陆续有文物分批转往台湾。魏长旭没有拦阻,也没有办法拦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管理员。而且分开又能如何?他知道这些文物会受到很好的对待,即使分隔海峡两岸。
也有人劝他一起离开大陆去台湾,他却没有应允,依旧留在南京的朝天宫,整理着剩下的那些文物古董,苏尧也一直默默地陪着他。
直到第二年的秋天,枫叶再次红了,但他却变成了孤单一个人。
五
老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依旧是那样的年轻。
魏长旭抖着唇,把那个白玉长命锁放在了他手中。
“他是怎么走的?”老板的话语很平静,像是早就知道苏尧会出意外一般。
“在梯子上……摔下来的……”魏长旭闭了闭眼睛,仿佛还能看得到那天晚上的情景,“仓库很暗……为了怕有火灾……所以并没有点煤油灯……他……他一脚踩空……”
“嗯,又是没到二十四岁。他应该没有经历什么痛苦就去了,还好。”老板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怅然。他垂眼看了一下手中的长命锁,抬起头盯着魏长旭看了半晌,喟然叹道:“谢谢你照顾他,虽然只是顺便的。现在战争已经平息了,你的心愿……应该已经达成了吧?”
魏长旭恍恍惚惚,并不能理解老板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仓库,像是若有所悟,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老板的面前,只剩下一摊衣物。他弯腰从衣服里面捡起一颗核桃大小的菩提子。
那是一颗金刚菩提子,是菩提子中最名贵的品种。
金刚,为坚硬无比无坚不摧之意,有可摧毁一切邪恶之力。金刚菩提子有分瓣的等级,一般常见的都是五六瓣,形似核桃,分瓣越多就越珍贵。老板手中的这一颗,是只有传说中才能存在的二十二瓣金刚菩提子。红棕色的表面还有着火烧火燎的痕迹,现在已是裂痕斑斑。
“二十六年前,中正殿后的大佛殿起火,你拼尽最后愿力转世投胎,化为人形……
“此间保护古物的心愿已了,我定会选个香火旺盛之地,令你多收供奉,重修愿力……”
此后,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名叫魏长旭的小管理员,熟悉的人都以为他由于弟弟的意外,也伤心离去了。
第63章 獬豸冠
一
公元前1年,长安。
初夏刚刚来临,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有些荒芜的庭院之中鸟鸣虫唱,此起彼伏,一派欢乐祥和。
王轻手轻脚地拎着食盒,走过庭院的回廊时,发现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黏在了蜘蛛网上,正垂死挣扎着。虽然有一些蛛丝被它挣断,但它还有一半的翅膀没有挣脱出来。
轻呼了一声,王左右看了看,捡起草丛里的一截断枝,把那只可怜的蝴蝶从蜘蛛网上救了出来。
目送着蝴蝶跌跌撞撞地飞远,王才想起自己还要去给父亲送饭,不禁撩起裙摆,加快了脚步。
王家是一个大家族,大到旁人无法想象,这一切也仅仅是因为当朝太皇太后姓王。
当年汉成帝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封袭爵阳平侯的伯父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这个可是比丞相还要厉害的官职,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快,汉成帝又在一天之内封了王家五位叔伯为侯。王家顿时成为长安新贵,权倾朝野,无人能敌。最后王氏兄弟全部封侯,王氏一族的子弟瓜分权柄。渐渐地,长安的官都不够分了,连地方上的臣僚,也大多姓王。
王家成为当朝第一大姓,王氏的府院宅邸在长安城内层楼叠榭连绵数里,后院姬妾成群奴仆千万。王氏兄弟们视宫中为自家宅院,随意出入留宿。还有王氏子弟擅自把长安城墙凿穿,引城外河水注入府内,只为了给庭院蓄个巨大的水池泛舟。甚至还有人在庭院内建造殿阁,与未央宫内白虎殿一模一样,严重僭越最后也不了了之,汉成帝也没有做出任何处罚。这长安城内的达官贵族们都知道,即使是惹到了姓刘的,也不能惹姓王的。因为刘姓王侯都分封诸地不在长安,但姓王的却都拐弯抹角地与王氏家族有所瓜葛。
在这样奢华无度声色犬马的王氏家族,王觉得她父亲活得就像是一个异类。
因为她的爷爷去世得很早,没有赶上分封诸侯,所以王的父亲是过得最清贫的一个,从小就在叔父们的家里轮流生活。也许是因为寄人篱下,她父亲为人谦恭严谨,生活简朴一丝不苟,在分家之后奉养母亲和寡嫂,对待兄长的遗子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好。再加上他坚韧好学,尊长爱幼,谦卑有礼,在王家一群纨绔子弟的映衬下,很快就成为了楷模,声名远播。
王知道很多人都称赞她的父亲,但她也能看得出来有些人称赞得真心实意,有些人却透露着讽刺嘲笑。她家中确实清苦,即使他父亲之前官至大司马,但俸禄和赏赐都接济了下属或者平民。王现在已经九岁,全身上下连一件饰品都没有,她娘亲之前还被来家中拜会父亲的下官认为是王家的婢女,可见她娘亲穿得是有多朴素。
右手拎着食盒有些酸了,王把食盒换到了左手,用右手撩着裙摆。她这身墨绿色的襦裙为了省些银钱,是算着她身量会长,索性做得大了些,裙摆就暂时拖着地,不太好走路。往常给父亲送吃食的都是娘亲,但自从她二哥逝去,父亲和娘亲彻底闹翻,娘亲再也没给过父亲好脸色。
想起那疼爱自己的二哥,王的小脸上也浮现出凄楚。即使过了半年多,他们家也从封国新都搬回了长安,但王永远都忘不了那件事。
因为汉成帝驾崩,新帝即位,新的外戚家族傅氏上位。傅氏家族想要复制王氏家族的辉煌,当然首要就先处理王氏家族的几个出头人。王的父亲黯然卸职,到了封国新都隐居。虽然离开了长安的繁华,他们一家也习惯了这种清静低调的生活,但有人却并不习惯。
连狗都会仗势欺人,更别说人了。
娘亲向来脾性柔弱,父亲后院简单,她和四位兄长都是娘亲一人所出,所以根本不用施展什么手段就能管家。但父亲身边的家奴,在父亲面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态度,转身又是一张狰狞凶残的嘴脸。直至到了封国新都,因为远离长安,周围都是平民百姓,他便越发嚣张跋扈起来。她二哥王获一次撞到那家奴欺压百姓差点逼死无辜女子的场面,积怨已久的愤怒当场爆发,一拳挥去,那名家奴摔倒在地,不巧头部磕到了砖石,竟是一命呜呼了。
其实说到底,这也并不是一件大事。在大汉朝,奴婢是主人家的财产。家里有多少奴婢,也是作为和马牛羊一样的财产登记在户籍中,都要征税的。这就和家里有一个碗一样,碎了就碎了,谁管你是不小心摔碎的,还是故意摔碎的。更何况那家奴本就死有余辜,王在听到这事时,也只是怔了一下,并不当回事。
但在她父亲眼里,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他责骂王获,并不是用难听的词语,而是用各种王所听不懂的圣人言论。骂得本就因为失手杀人而愧疚万分的王获,当天晚上就饮恨自尽了。
王至今都还记得那个晚上,她的父亲宁肯相信他人的片面之词,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坚持他自己的孔孟之道,惩恶扬善。
可是,何为善恶?不杀生就是善了吗?漠然旁观就是善了吗?大义灭亲就是善了吗?
结果反而因为二哥为家奴偿命的这件事,她的父亲得到了长安城那帮达官贵族的关注,纷纷提议让他复出。不久之后他们便返回了长安。但王一点都不开心,这是用二哥的命换回来的,她宁肯不要。
因为二哥的事情,娘亲闭门不出,三位兄长与父亲离心离德,王府的下人们也诚惶诚恐,不敢接近他们一家,生怕被其他兄长迁怒。所以现在给父亲送饭,也就只有她能做了。
二
王穿过萧索的庭院,来到父亲的书房,轻车熟路地敲了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弯腰把食盒放在了案几之上,不意外地看到了父亲正拿着一顶发冠端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