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如同往日一样,吾来帮汝选择。”
“吾刚问过那个法老王,那人的灵魂应该栖息在吾颈中的水苍玉内,暂时无碍。三日后的月圆之夜,灵力鼎盛之时,吾就把这身体还给他。”
老板愣愣地看着他,慢慢松开了紧攥着眼镜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即使时间已经过了两千多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帮别人做决定,而且不容他人质疑。
“那么现在,还有三天的时间,不为吾介绍介绍这里是何处吗?”
三
老板端着茶具推开房门,哑舍的这个店面是有地下室的,他平时就住在地下室中,这间地下室只有一间卧房和一处隔离开来的浴室。他的房间很简单,除了古香古色的明代楠木拔步床之外,就只有一书架的书籍。这些很多都是古书,但却并不是他特意收集,而是平日里随手翻看的。
自然,里面有着各种历史典籍。
他知道扶苏的决定,三日后如果身体还给了医生,那么扶苏的灵魂是绝对经受不住再一次魂魄附体的,所以连备用的身体都不用准备,老板打算让扶苏的灵魂附在和氏璧或者水苍玉上,好玉不光可以滋养人体,更适合魂体的休养。
这一次,他再陪他几千年又何妨?
老板一推开房门,就看到扶苏很不适应地翻看着手中的书籍。秦朝的时候还没有纸的出现,一开始的古书都是沿袭书简的书写习惯,从右至左,从上到下的竖版印刷。可是现在在扶苏的手中,却是一本近年来才出版的《二十四史》,扶苏没见过简体字,更不习惯从左至右的横板排版。
老板倒并不意外,只看扶苏手边那些有翻看过痕迹的古旧《史记》,就知道他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看完大概了。历史说长也不长,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大秦的皇太子殿下睿智无双,自然不会纠结于那些细碎繁杂的小事。
更何况,那上面写着的史实,有几分真,有几分假,都无从得知。
老板的视线看向红酸枝书桌上的眼镜,扶苏戴不惯眼镜是肯定的,因为医生的眼睛其实并不近视,据他自己说是做过近视激光手术之后,不习惯鼻梁上空空的,才挂上的一副平光眼镜。
“毕之,这书上所写,都是真的吗?”扶苏把有些挡眼睛的过长刘海向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心情不太好。他翻遍了屋中史书上关于秦朝的记载,都无法相信在自己死后居然仅仅四年时间,父皇一手建立的大秦帝国就轰然倒塌。居然只有四年!就连一向不轻易动怒的扶苏都难免恼火,有点明白了今天看到胡亥的时候,为什么那小子一脸的忐忑不安。
简直就是史上最败家的败家子啊!
老板知道扶苏看到这个肯定会难以置信,其实就算是当初亲身经历一切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就是历史的法则,一个帝国的崩塌永远要比建设一个帝国简单多了。
“先喝点茶吧。”老板并未直接回答,把手中的青花瓷盖碗递了过去,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细腻的瓷器的扶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头顶上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扶苏捧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嗅着茶香疑惑地向老板看去。
老板淡定地笑了笑道:“逮住了一个误闯的扁毛畜生而已。”屋里简直是一地鸟毛,三青和鸣鸿两只鸟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掐架了,刚刚泡茶的时候老板看到两只都瘫倒在地上。他自然不会轻易放鸣鸿回去,直接把它关到了鸟笼里。而三青却享受到了最优的待遇,只是那家伙心疼自己掉下来的翎羽,听上面的那个架势,估计是正在笼子外面伺机报仇呢。
扶苏也没多问,喝了几口香气四溢的清茶,便也不再追问史书上的事情,而是扯了扯身上的领带西服,微笑着问道:“毕之,可有替换的衣服?这种衣服吾委实穿不惯。”
老板连忙起身,这是他的疏忽,一个习惯穿深衣皂袍的人又怎么会习惯现代的西装皮鞋。只是他本身并不需要换衣服,所以除了平时洗浴的时候需要的浴衣,并无备用衣服。
扶苏见他为难,便笑道:“如果没有就罢了。”
老板却摇了摇头,抬眼认真地说道:“有件衣服,我已经为殿下准备了两千多年了。”
老板出去取衣服的时间很短,扶苏刚喝完手中的茶,就看到了推门而入的老板捧在手里的冠服,微微变了脸色。那是一套玄衣绛裳,和各种相配的饰物,甚至还有一套通天冠,是只有秦朝帝王才能穿的冠服。
“我这里只有这一套冠服,殿下,穿这身可好?”老板的眼中带着些许期待。
扶苏眯着眼睛看了看那身他从未穿过的玄衣绛裳,最终还是站起身,在老板的面前站定,仪态自若地张开双臂。
老板知道扶苏定是不会脱身上这身西服衬衫,而且身为大秦的皇太子殿下,就算是在上郡监军,也是有内侍随侍在侧,所以老板也很自然地为扶苏宽衣解带,一件件地为他除去身上的束缚,然后郑重地洗净了手,拿起配套的冠服,一件件地为他穿上。
古代的服饰向来繁琐,更何况是为帝王准备的冠服。中衣中裤,罗縠单衣,玄衣绛裳,襭夹。尽管是老板精心保存的衣服,但历经了漫长的岁月,即使用最好的熏香驱虫,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些淡淡的霉味,有种洗染不去的历史沧桑感。
老板把最外面的衮服为扶苏穿好,对准了左右衣缘,系上内侧的深衣腰带,然后理顺了衣服的褶皱,最后缠上刺绣上滚云纹的黼黻腰带。虽然已经许久都不曾碰过这类的古装服饰,但记忆却深入骨髓,即便是一开始有几分生疏,随后也熟练起来。
为扶苏戴上通天冠,再佩上只有帝王才能戴的五彩绶、黄地骨、白羽、青绛缘、五采、四百首……又捧出秦始皇随身佩剑,长七尺的太阿之剑。
最后恭敬地跪在扶苏脚边,为赤足的他穿上赤舄厚履,确定从上到下衮、冕、黻、珽、带、裳、幅、舄、衡、紞、瑱、纮、綖都已经齐全,再整理好他的衣角,双手呈上传国玉玺和氏璧。
低头看着这个和记忆中一样又有些不一样的友人,扶苏还是有些无法适应。虽然面容未变,但那一头碍眼的短发,那身勾勒出身材的紧身衣服……扶苏忽然微缩瞳孔,对方的领口虽然是扣紧的,但是从他这个角度往下看,可以清晰地看到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痕。看起来年代颇远,像是砍头的致命伤。
扶苏忍不住伸出手去碰触,皱眉道:“这是怎么弄的?”
老板并未回避他的指尖,而是淡淡一笑道:“已经过去了。”
扶苏在那道伤痕上微一摩挲便放开,尽管看起来已经愈合,但他依旧像是怕对方痛楚,不敢太用力。
老板因为他的动作而仰起了头,看着与记忆中截然不同面貌的扶苏。尽管短发戴冠不伦不类,但依旧是光彩夺目,在暗室的烛光下,尊贵非凡。
莫名的,心里泛起一股不舍的酸意,他苦熬了两千多年,也许只是为了看他这一身的荣光。当年的他,还是幻想着有一天他的殿下可以接受万民的朝拜。可是现在,却只有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暗室,他一个人欣赏了。
一旁的楠木拔步床的第一进有一个小巧的水银镜,扶苏眯着眼睛看向自己在那方水银镜中清晰的影像,在玉旒串背后的双眼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
他们两人一站一跪,就像是毫无生命的陶俑一样,谁都没有说话。
老板捧着和氏璧呆愣了许久,直到在听到几声清脆的玉珠碰撞声后才回过神。那是通天冠上前后悬挂的玉旒串,在随着扶苏的低头,而叮当响个不停,清脆悦耳。
扶苏伸手抓过他手里的和氏璧,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老板深深地匍匐下去,把脸上的表情藏在黑暗中,吐出两千多年来深埋在心底的一声呼唤。
“陛下……”
沉重的冠服并不适合平日里的行动。扶苏在沉默了半晌之后,俯身拉起了仍然匍匐在地的老板,在把所有累赘的饰物和冠冕去掉之后,扶苏仅穿着玄衣绛裳,倒显得他整个人俊秀挺拔,丰神俊朗。
两人坐下来喝着茶,老板知道扶苏肯定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自是不可能详细地把自己这两千多年的事情一一讲述,对方也不会感兴趣。所以他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可以长生不死,和发觉扶苏转世每一世都会早夭之后的追随等等。
扶苏一直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青花瓷盖碗的碗边,像是对这个润泽剔透的瓷器爱不释手。直到老板提到某事的时候,才忽然开口问道:“依汝所言,吾现在的这具身体,其实是吾的转世?”
老板闻言一呆,心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慌乱。“是的。”他只能从唇间挤出这两个字,多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他能说什么呢?如果说医生虽然是扶苏的转世,但却是不同的两个灵魂,这种话一旦说出口,不就是怀疑扶苏不会归还身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