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锐臣抓起车钥匙就往外面冲。他研究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学，一路读到博士后，当然不会错过郁书平静的声线中隐藏的不安，仿佛是一个人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一边不可自控地向前，一边回过头来寻找救命稻草。

郁书说：“我现在感觉……不太好。”

他像个溺水者，向自己的心理医生发出了求救信号。

实际上，郁书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

樊焱的母亲来得太突然了，又这样气势汹汹。顾千彦在电话里三言两语逻辑混乱的解释没有帮助他了解情况，反而让他有些一头雾水。而这个时刻，他的自我保护机制被动开启，就像前年樊焱撞破了他和孙立国的事情时那样。

他看上去冷静到有些无情，面对吴月琴的时候，说出的每一个字、做出的每一个表情都得体完美得恰到好处，甚至不久前和樊焱告别的时候，他还能开个缓和气氛的玩笑，以至于同样紧张的樊焱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情绪紧绷到了何种地步。

这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因为情绪崩溃而给樊焱添乱。

于是他硬生生维持住了这种平静的假象，一直到刚才，他自己吃完饭，又喂饱儿子，坐到电脑前试图写论文却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手也在发抖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被巨大的空虚和冷清感袭击了。

没有提前洗好的水果，也没有人从背后抱着他、对他说整天看着电脑对视力不好。这个两层的小民居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空旷过，大到让他难以忍受。

所以在情绪彻底控制不住之前，他向许锐臣求救了。

许锐臣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郁书抱着扑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的样子，还是惊了一下。

要知道，郁书可是一个在生育的时候都没有流泪的人。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将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其他人，除非那个人他完全信任，或者他已经无法管控自己的情绪。

看起来樊焱并不在家，而且他们不会是那种普通的争吵就算郁书目前心理状态较为敏感，普通的争吵也不至于将他打击至此。

就连未足岁的小婴儿都察觉到了这种不安。已经过了睡觉的点，但扑扑不吵不闹，在郁书怀里努力伸出胖乎乎的小白手，似乎是想要安慰自己哭泣的爹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爹爹……爹爹……呼呼。”

他的思维很简单，爹爹哭了，肯定是因为痛了，痛了的话，呼呼就会好起来。

他用力地不停呼呼呼，郁书心里一片柔软，忍不住蹭了蹭他的小脸，结果把他也蹭得一脸泪痕，扑扑懵了，表情有点好笑，倒是缓和了一下气氛。R雯全篇⑦105·⑧⑧5⑨﹁0

郁书哭得直打嗝：“抱……抱歉，我、我控制不住……”

他心下无奈，身体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从上帝视角俯瞰全局，觉得这一切都还没有糟糕到彻底不可控，完全不必要慌张；但另一个小人已然崩溃，只想将情绪歇斯底里地发泄出来，这就造就了他此时此刻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流泪。

他断断续续地和许锐臣讲了现在的情况，因为讲得太慢，等他讲完的时候，扑扑甚至已经睡着了。

之前樊焱和他提出结婚的想法时，他以身份问题为理由推脱了。一方面来说，确实是因为他俩太特殊，目前在哪个国家结婚都不具有法律效益；另一方面，樊焱和他这种与父母彻底断绝往来的人不同，樊焱在国内仍然有家庭和亲人，哪怕关系没有那么亲近，但也绝对算不上恶劣。

自己儿子出国留学，转眼和一个比他年长的双性人奉子成婚，他家里人会怎么想？

这件事情一直都是郁书没有说出口的刺。他知道樊焱也想到过这个问题，甚至可以猜到对方的打算，大概是一点一点和家里透露，直到完全有了在国外立足的资本，再彻底摊牌。

之前郁书觉得这样或许是最为可行也最为温和的道路，可是吴月琴的到来打破了一切。

郁书很清楚，如果是几个月前，樊焱拒绝和他重归于好，他或许还有能力撑下去。但这几个月温馨的三口之家的回忆，让他已经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缺少樊焱的未来。

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成为樊焱和家里决裂的导火索。

他一瞬间被架在了跷跷板的中间，可是不论朝那一头行进，似乎都只有掉入深渊这一个可能性。

更不妙的是，这件事情不是答题或者论文，这个世界上，家事最为无解。

今晚他麻烦许锐臣跑这一趟，也不是想要对方给他一个答案，而是需要有一个专业人士在这里看着他，如果此时他真的爆发抑郁症，无疑是将所有的压力都扔到了樊焱的肩上。

而另一头，晚餐结束后，吴月琴提出想去樊焱租的公寓看看。

“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大男生合租，房间会不会一团乱，”她笑了笑，像个慈母，“我这次来一趟，也可以顺便帮你们整理整理。”

樊焱表面上笑着，心里却冷哼一声：您无非是还没有彻底放下怀疑，想来视察一下我住的地方而已。

但偏偏这确实有些问题，因为樊焱几乎没有在那里住过，个人物品也几乎都搬走了，吴月琴只消看一眼，必然能发现端倪。

他只好不动声色地回：“我房间什么时候乱过？刚吃完饭，你们要不要附近逛逛，消消食？或者早点回酒店休息，时差没那么好调过来呢。”

最好能给他一晚上的时候，紧急伪装一下现场。但吴月琴可不好糊弄：“还行吧，我在飞机上睡了一路，你弟倒是玩了一路游戏。是吧，梓辰？”

樊梓辰还是那副拽拽的样子，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樊焱知道他如果再推辞，只会让吴月琴从怀疑变成笃定，他闭了闭眼，认命到：

“行吧，反正也不远，去看看就去看看呗。”

最后还是他的便宜发小力挽狂澜持续靠谱输出救了他。

“老樊，回来了？……阿姨也来啦！阿姨快请进。”樊焱拿备用钥匙开门的时候，顾千彦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他的表情就像是完全没猜到吴月琴会跟过来一样如果他没有和樊焱短暂交换了眼神的话。

就在刚才的两个多小时里，他快速将公寓变成了两个人合租应有的样子。

就像吴月琴说的那样，两个本科男生合租，房子太整洁才不正常，然而要把房间弄乱，可比大扫除简单多了。

得益于樊焱和家里不那么亲密的关系，顾千彦赌吴月琴实际上认不出几个樊焱的个人物品。于是他干脆搬空了自己一半的衣柜，在门口也多摆了几双球鞋。书包、运动包、甚至是超市送的帆布袋，这里挂一个那里扔一个，就连摆在桌上的水杯都多拿了一个出来。

至于樊焱的房间，就更轻松了。

因为还交着房租，那个公寓现在对樊焱来说像个备用仓库，他的房间还保留着，甚至床铺什么的也一直铺在那里，偶尔中午他会回去午休一下，公寓距离学校近，有一部分结课的模型他没扔，也是直接放了过去。

现在，那些模型被摆在桌上和地上，很像是正在制作中的样子，吴月琴只来得及往里面看了一眼，樊焱就及时提出：“诶！妈，小心点，开学要交作业的。”

果不其然，吴月琴止住了脚步，活动范围被限定在了客厅。

樊焱下午采购的东西顾千彦就放在餐桌边上，本来想着等樊焱回来了让他自己整理，这下倒是给吴月琴找到了机会，说是帮他们一起收拾。

里面基本都是食物，而且本来就是按照两个成年男性的量来买的，自然看不出什么。唯一的例外就是婴幼儿奶粉和尿不湿，但有了前面的内容作为铺垫，这个也很好解释。

“哦！我帮学长买的，刚才忘了带给他了，明天我给他送去学校吧。”

“你这孩子，”短短一面，吴月琴对郁书印象不错，长得清秀帅气，性格文静礼貌，还是个高材生，“人家单亲爸爸带孩子也不容易，这大冬天的，你有车，明早给人家送一趟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