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靖笑着顺着他的力道离开,半响,又说道:“总觉得这种难闻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呢……”他若有所思地敲了几下窗户的包边框,又重新看向一旁的梁远:“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梁远,语气温柔:“你觉得呢?”

窗户半开着,车开的不快,路边一片花瓣飘了进来,落在梁远的键盘上。

“四月了。”梁远说,转头看着车外连成片粉色的云霞:“我想再去给我爸妈扫一次墓。”

“最后一次,拜托了。”他说。

一直到六月,梁远也没能得到去老家给父母扫墓的许可。天气渐渐变热,学期末老师反而轻松下来,他甚至可以无所事事地在学校里闲逛,看着那些已经结束考试的年轻人在篮球场打球。

那些青春洋溢的笑闹着的年轻人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也许还应该想办法再去见程旭一面,梁远想。

但是他最终也没有找到那个机会,然而那已经不重要了

七月的时候,梁昶文醒了。

第57章撞破颜

事后回想起来,梁远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疗养院的,从听到这个消息到进到疗养院的门这段时间的记忆是空白的。冲进病房的时候梁昶文的眼睛仍然闭着,梁远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骗了,病房里有几个医生在低声激动地讨论着什么,旁边的护士走过来,对他说下午的时候梁昶文短暂醒过来了一次,但是很快又睡了过去,医生判断大概晚间的时候会再醒过来。

梁远坐在监控前将梁昶文醒过来的那几分钟的录像反复看了几十遍,他坐在梁昶文床前,脑子里停不下来胡思乱想。万一那只是一瞬间的奇迹呢?万一是医生判断失误呢?中间谢之靖来了一会,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梁远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在谢之靖递过来一杯水时本能地低头喝了两口。

晚上两点多的时候,梁昶文真的醒了。

他睁开眼的时候梁远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紧接着唰地站了起来,急切地问:“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他站在那手忙脚乱了十几秒,才忽然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叫医生。按下床头的监护铃之后医生很快就进来了,围在梁昶文身边开始对他做各项检测。梁昶文的眼睛一直盯着梁远,嘴唇动了动,梁远立刻挤开医生冲了进去,趴在梁昶文床头:“哥,你要说什么?”

梁昶文说:“……木木。”

太久没有讲话,他的声音粗粝的如同砂纸一般。

梁远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红了,他握紧梁昶文的手,语无伦次道:“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医生要推着梁昶文去做身体检查,梁远不能进去。他站在门口,看着梁昶文被推进去,长时间堆积的疲惫感突然涌了上来。他背靠着墙强迫自己站直,然而这时候他又觉得头重脚轻,以至于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梁昶文刚才看着他的场景强迫似的在梁远的脑海里被他不断温习,墙体支撑不住他的身体,梁远的背沿着墙慢慢下滑,直到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捂住脸,控制不住地呜咽出来,慢慢的,那细微的声音逐渐演变成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

医生说梁昶文现在刚刚醒来,肯定是无法短期内就恢复到正常生活的水平的。但好在当初身体没有受什么大的损伤,所以如果复健得当,甚至有很大希望能够恢复到受伤之前的水平。

这次是“很大的希望”。

梁远听得时候觉得自己像是飘在云端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置身于清晰、明亮的世界之中,乃至于可以和人按月讨论“未来”。

他熬夜熬了一天一夜,固执地坐在梁昶文身边不肯睡觉,总觉得一闭眼这一切都会从眼前消失,自己又会被抓进那沉闷的看不见希望的生活之中。梁昶文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叫人在旁边放了一张陪护的床,梁远拉着哥哥的一只手,才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半下午,醒来的时候霞光已经从玻璃映了进来。梁远睁开眼看着外面发了几秒的呆,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但是很快,记忆漫了上来,他猛地翻身坐起来,陪护床窄,他半个身体直直地往下摔了下去,好在被人一把扶着捞了起来。

“冒冒失失的。”谢之靖叹了口气,说道。

梁远在他的怀抱里抬头,正好看见梁昶文往前探出想要接住他的样子,但是因为他刚醒过来行动迟缓,再加上谢之靖就坐在梁远的床边,就被人抢先了。

谢之靖的到来让梁远的头脑冷静了一些,他抬头看了谢之靖一眼,示意这人放开他。

谢之靖面不改色地说:“啊,我还没有说,因为觉得这件事还是你来对昶文哥说会比较好。”

两人交握的手上都戴着戒指。

梁远愣了下,随机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谢之靖的意思。

没有犹豫几秒钟,这短暂的时间内所有利弊分析在他的头脑内迅速地过了一遍。他抬起头,对梁昶文说:“哥……我跟谢之靖结婚了。”

他努力在脸上装出有些忐忑的样子。

梁昶文的目光由他的脸上慢慢移到谢之靖的脸上,将梁远盯的毛骨悚然之后,才问:“什么时候?”

梁远说:“就是在你……之后的第二年。我自己要医院学校两边跑,多亏有了谢之靖,我才能顺利毕业。”

他深吸一口气:“我们俩从小就长在一起,觉得结婚也不过是换了个名头,没什么实质性变化,所以也就结了。”

梁昶文垂着半边眼皮,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既然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那为什么要结呢,不改变不是更省事?”

梁远被噎了一下,跟他哥他一贯是不敢顶嘴的,有些局促地坐在那捏紧了椅子的扶手。随后就听到梁昶文说:“开个玩笑。”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谢之靖:“谢谢你在这段时间照顾木木,这家伙从小就被家里人宠着长大,任性妄为惯了,跟他一起应该很辛苦。”

谢之靖将手搭在坐在的梁远的左肩上,后者僵硬地坐着控制住了躲闪的本能,做出一幅习惯这种亲密了的样子。谢之靖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昶文哥说的哪里话。”

他低头在梁远的脸上印下轻轻一吻:“阿远是我的伴侣,我们本来就是要一辈子互相照顾的。”

“你哥在怀疑我。”谢之靖坐在床边上,翘起一只脚,悠闲地看着梁远在他面前换睡衣。

梁远的手顿了下,接着将脱下来的大衣随手扔到沙发上:“他出事之前在查你,不可能不怀疑。”

“但是那又怎么样?”梁远转过身:“你不是早就将当年的证据毁掉了吗?”

谢之靖弯起嘴角:“真可爱。”

梁远皱起眉头:“什么?”

“好久没有见到像今天这样生机勃勃的阿远了。”谢之靖站起来,将梁远搂在怀里:“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梁远没有反抗,两个人静静地抱在一起,像在月光下纠缠着生长的两株植物。

“跟你一起做C国科技史的那位教授,最近因为学术不端被调查了。”谢之靖说:“因此每周五的下午,你也可以早早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