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妈妈愣住了,然而看到他怀里的盒子,慢慢地重复了几遍:“也是,也是,他该受这么一顿。”
她转身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纸巾,梁远知道他妈要强,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流泪。于是走到谢之靖旁边,轻声道:“节哀。”
谢之靖慢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小幅度点了下头。
这时候工作人员拿着一叠纸过来让死者的家属填写确认,梁妈妈匆匆地跟着他走进屋里,对他俩说让他们在院子里等一下。梁远迟疑了下,坐在谢之靖的旁边。
他的胃里仿佛在翻滚。然而身边的人肯定远比他要更加痛苦,梁远安静的呆了一会,旁边的人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他主动开口问:“舅妈生前有说她想葬在哪里吗?”
谢之靖摇了摇头,低声说:“总归不会葬到他谢家的祖坟里。”他停了一会,然后接着说:“我想把她葬到她父母身边去。”
梁远说:“挺好的。”他安慰地拍了下谢之靖的背:“我姐姐……我姐姐的坟就在我们老家的后山上,我爸妈在旁边给自己留了地方,说是在世上的时候陪我们俩多了,以后就要多陪陪她。”
“孩子和父母葬在一起,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寂寞的。”梁远说:“别担心。”
谢之靖突然低声说了句什么,梁远没有听清,本能地问了句什么。谢之靖抬起头看着他,慢慢道:“我如果现在死了,就不能葬在我妈旁边。”
梁远心里一惊,想说怎么说这些然而谢之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我不是她的小孩。”
梁远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她待你和亲生的没有两样,谢之靖,养育一个孩子的过程付出的努力也和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区别。”
“不是的,”谢之靖说,他神经质地又重复了一遍:“不是的。”
“我不是她的小孩,但是我是谢刚的儿子。”
谢之靖露出一个笑来:“阿远,我竟然是谢刚的儿子。”
梁远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你什么意思?”
“昨天我把他的腿打断了,想要把他的手也折断的时候,他吼着说我是他的种,现在为了个没关系的女人这么对亲爹,实在不孝。”谢之靖平静地、用叙述旁人故事的语调说:“我不想理他,拿着板凳要砸他的头的时候,他说我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子,因为我妈不能怀孕,就抱回来跟她说是从亲戚家抱养的。”
“谢刚说我妈人实在傻的可以,认认真真替他把儿子养到这么大。平日里再装乖也没用,骨子流的是他的血,所以就是一样烂,命里就是会害死别人。他说就是可怜了我妈,为了供我上学累出了一身病,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养的是小三的儿子。”
梁远胸膛巨震,情不自禁想要打断他:“谢之靖”
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有一滴温热的液体在他的手背上溅开了。
谢之靖微微低着头,梁远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然而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落在他扶着谢之靖的手上。
“我是,”他断断续续地说,像是拼尽全力去维持语气的正常:“我是害死她的元凶之一。”
“没有人真的是为了我……”谢之靖说,喉咙因为持续不断的流泪沙哑不堪:“是我骗过来的。她的爱是给她的小孩的,我是冒领的骗子,我什么都没有。”
那是梁远第一次见到谢之靖流泪,那些眼泪源源不断的从他黑色的眼睛中涌出来。然而他哭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像舔舐着自己伤口将自己躲藏起来的野兽幼崽,本能地想要安安静静地逃开所有可能的伤害。
梁远坐在那看着他哭,半响才道:“起码我之前是真的。”
谢之靖抬起通红的眼睛。
“就只是因为你是谢之靖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所以我才把你当我的朋友。”梁远看着他说,他顿了下,轻声补充道:“在你教唆人去捅程旭之前。”
谢之靖和他对视。
爬虫和蛇蚁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如同多年来他在这粘腻而冰凉的泥沼里的每一天。它们重复着他的卑微和不受期待,将想要从肮脏的淤泥中拔腿的他拉回去。“你就是属于这里的”,那些声音说。
太阳在很远的天上闪耀,带来唯一的、间歇性的温暖。离开时无声无息且没有预兆,全凭它的心情。
如果能将它拉下来,吞没在他出生开始就腐烂增值的这片泥沼里的话。
如果能将它弄脏的话。
“那么如果我改的话,你能和以前一样吗?”他听见自己问。
对面少年的眼中映出狼狈而懦弱的自己,他在那人的脸上看到了混合着悲伤的动摇。
“抱歉。”梁远说:“抱歉,谢之靖。”
小
第21章退学颜
梁远坐在操场边的树下写作业。
在写完一小问之后抬起头,正好看见程旭停在他面前,俯下/身小口喘气。他顺手把旁边的矿泉水递过去:“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了。”
程旭仰头将半瓶子水都灌了下去,汗水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滴。他把水瓶随手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揉了一把梁远的头发:“恩。”
程旭和梁远都不住校,但是因为要考警校对体能有严格的要求,他会经常在学校做一些放课后的体能训练。夏天太阳落了之后还是很热,梁远坐在树下都还是觉得闷,他一向不耐热,看着在这种天气下跑步的男友只有敬佩之情。
梁远收拾了下拿起两人的书包,跟着程旭往淋浴的地方走。大少爷这种洁癖患者没办法忍受自己穿着被汗浸湿的衣服走回家,好在学校的室内体育馆配有洗浴的地方,对他们这种有锻炼需要的警校预备役学生也开了绿卡。
“我前一阵晚上睡不着都还在想你这个事。”梁远坐在浴室外面,一边听着里面的水声一边和程旭聊天:“如果真的有什么后遗症耽搁你考警校怎么办。”
程旭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了些运动之后的怠惰感:“那我爸大概会很高兴。”
梁远想起来他之前说过之类的话,警校是还可以但他父亲更想让他从政之类的。但是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不,我的意思是那样的话我就免不了要愧疚个半辈子。”他说道:“还好你好了。”
“没有好完全。”程旭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从里面传出来:“一听到从你嘴里冒出来和他有关的事就会复发。”
梁远没有吭声。
已经到了连名字都不能提的阶段了。
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于是他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跟你爸出去?”
程旭带着点厌烦地说:“去参加什么伯伯的生日宴会……无聊透顶的那一套,梁远,把沐浴露给我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