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湛云江入鬓的剑眉挑了挑,重复了一遍鹤怜话中最后那四个字:“太过无措?”

鹤怜给两人空了的竹杯又斟上了茶,待饮了一口后才缓缓道:“这个先不提,我且先问一问你另一件事。你这回刚出关不久,可知半年前隐华遇到了什么事?”

“半年前,你指他在一处秘境外遭人围杀一事?”湛云江捏着竹杯,食指在杯沿敲了敲,“若你问的是这件事,那么我已知晓了。那日我出关,他头一个来洞府找我,我见他的境界已从化神初入升至了中和,速度远胜以往,便问了一问。”

说着,他看了眼一旁的寒梅酒:“虽说是场祸事,倒也还算因祸得福。”

鹤怜捏着竹杯的手顿了顿,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问道:“因祸得福……云江,你是这样想的?”

湛云江却只眄了他一眼,未再作答。

鹤怜也不追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回你闭关是为修复道体的陈伤,真人特意寻了沐灵泷给你?效果如何?”

“旧弊已除,沐灵泷的确是疗伤圣物。”

鹤怜放下竹杯:“那便好。你这伤拖了太久,已影响到你灵根。如今痊愈,仙途自是更加坦荡,也不枉费了……真人的一片苦心。”

我听到此处,心口沉了又沉。

那疗伤圣物沐灵泷,实则并非我师尊赤水真人寻得,而是我从九华丹宵境中舍命夺回。因同行的弟子不慎走漏了消息,害我被李潮升等宵小围困了数个昼夜,拼死才从阵法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有那沐灵泷在手,我为何养伤养了数月。如今听得他们一番对话,我总算是恍然大悟,想必那时的自己是舍不得用它的,满心只惦记着自己师兄道伤难愈,影响了仙途,这才咬牙撑着要把沐灵泷带回来给他,却不曾想……

不曾想他原来根本不晓得这件事!

我不由看向了鹤怜。湛云江不晓得,可鹤怜却是清清楚楚,他分明有意误导湛云江,却还作出一副为我不值的模样……他的心思,着实可怖。

“说回隐华的事罢,”鹤怜又替自己添满了茶,杯口白汽袅袅,“两个月前,他从九华丹宵境回来,同我说要去凡界寻一种名为紫光檀的木材,还托我让族人替他留意着看看,哦,便是如今你手里的这个。他这人做事,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我以为他有又有了什么新的喜好,便问他找那木材做什么用,他说,他从前曾在凡界听过一出折子戏,那戏讲的,是关于一对为世俗所不容的契兄弟。”

说到此,鹤怜意有所指地抬眼看了看湛云江,见他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便提点了一句:“咳,凡界所谓的契兄弟,意思是……”

“我知道,”湛云江打断了鹤怜的解释,见鹤怜似有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我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清楚。”

鹤怜轻笑一声,又很快敛住:“隐华说,那戏的最后,两兄弟历尽劫难总算是修成了正果。结契那天,契兄给了契弟……咳,一支亲手雕的簪子。”

湛云江神色不变,捏着杯盏的手指却微微一滞,旋即又放松了。

他问鹤怜:“你要与我说的就是这个?”

鹤怜凝着自己的竹杯,杯口水气逐渐稀薄:“隐华这遭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算是大难不死,脾气性子都跟着变了不少,他从前犹豫着不敢说不敢做的,往后可就未必了。”

湛云江阔袖一挥,也不作别,起身径直离去。行走间,及地的黑氅因风轻扬,十分倜傥。

他走了一段距离后又停下来,半侧着身看向石桌后坐着未动的鹤怜,眸中似有锋锐之光一闪而过:“你想表达的意思,我清楚了。但是鹤怜,修行之人,最忌多思。”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049章

我飘在雪地上怔怔地听完,又怔怔看向湛云江离开的方向,脑中一团乱麻。那支簪子的来历竟是如此,它竟是我向湛云江求的,结契的信物。

可是被鹤怜那样一番从中作梗,湛云江他真的还会替我雕出这支发簪,并在生辰那日送与我么?可想起后来我与他的那些事,心中不免一阵仓惶,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样简单了结,这其中定然还发生了我此刻无法想象的变故。

白耀一直攥着我的那股力忽然一松,我的神识又重新回到了温尧的脑海里。

接着便听见白耀说:“隐华,你看。”

我无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置身红梅花海。难道刚才温尧离开后并没有走远,而是逗留在附近,偷听湛云江与鹤怜的谈话?

身后很快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是皂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倾轧破碎的声音。湛云江的境界很高,但他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任何动静,包括会暴露行踪的脚步声。

温尧听到动静后,知道对方已经走到他身后,他没有躲也没有逃,而是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转身向来人行礼。

湛云江静静注视着他,昂藏的体格让他几乎能俯视面前这个不知轻重的小辈。

如此近距离承受一位剑尊的气息压迫,温尧的呼吸却没有半分紊乱,只是附在他身上的我却明显察觉到了他正紧紧握着的拳,和一股不可名状的怒意。

他抬起头,双眼直视湛云江,问:“师伯,你不会让师父失望的,对吗。”

我难以想象温尧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人,竟会问湛云江这样的问题。

可湛云江只是继续向前走。我想,他或许是不屑回答这种问题的。

温尧追了两步,再问:“师伯,你不会让师父失望的,对吗!”

湛云江越行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在红梅花海。温尧静伫在原地,等不到他的回答,却等到了鹤怜的出现。

“你对你的师父,倒是十分的忠心。”

温尧回身向鹤怜见礼,从容大方,仿佛自己此刻仍停留在红梅林只是一件巧合,与偷听全无关系。

鹤怜点点头,目光却看向湛云江离开的方向:“隐华同他,其实并不相配。你这样早慧的孩子,理应旁观者清,他们两个是不会有结果的,不是么?”

温尧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鹤怜打断了,他拍了拍温尧的肩膀,似诱导又似宽慰:“好孩子,如果你真心希望你师父好,就让他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个事实罢。”

至此,这场属于温尧的梦境戛然而止。

我的神识像被一个被光怪陆离的空间包裹了起来,四处跳跃,没有停顿、没有滞留,时间像过了数百年一样漫长,又像是眨眼一瞬间。

等到能重新看清周围的时候,那片红梅林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前一秒还是白昼,这一秒却已是星汉灿烂。

我此刻所在之处,是少庭山第四峰的峰顶,一座名叫“栖风楼”的观景楼里,而这个梦境的主人,竟还是温尧。

“还好吗?”白耀收回裹着我的神力,关切地询问我,“梦境间的跳跃时快时慢,没有定数,寻常人第一次经历会非常不适应。”

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觉得无碍,便道:“多谢星君,我没事。”

“这就好,”白耀一笑,又问,“眼下这个梦境我还是头一次来,隐华,你看看,这是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