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仙君浓眉一挑:“你找他作甚,他不在!”
我心说你刚从外面回来,看都不进去看一眼,怎的就知道他不在,这天枢殿果然从上到下都在敷衍我。
正想厚着脸皮再说上几句好听的哄一哄,这人目光忽然从我腰间扫过,问道:“你会使剑?”
我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长剑,答:“小仙是以剑证道。”
那人露出一朵灿烂的笑来,下巴倨傲一抬,一柄泛着赤光的弯刀便已被他握在掌中:“来,跟老子打一场,老子若是满意,就知道贪狼星君他在是不在了!”
第026章
话毕,这人也不等我答应,径直就砍了过来。嘴上说是“打一场”,可这气势倒更像是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
我不敢托大,当即挥剑出鞘,挡下他迎头一刀,身后的香雪树被震得纷纷扬扬,白花如雪、漫天飘飞。
见我已出剑挡格,他提刀往回一收,瞬间又送出三四招。我连连招架,没半点空隙出招。这人步伐奇快,身形极稳,那柄弯刀就好似他身体的一部分,分明大半时候都没有握在手中,也没有被法力操控,仍被他使得随心所欲、如臂使指。
我在凡界做了小一百年的剑尊,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厉害的对手,当下敛起了全部心神,不敢再做他想。
如此硬撑着过了百招,终是不敌,好在对方也不是真要杀我性命,他见我已露败象,在下一招就能击飞我的佩剑前归刀入鞘。
“勉强撑了百招,马马虎虎吧,”男人五指分开,从额际朝后捋了捋蓬松的灰发,将发上几朵细小的香雪花拂去,连气都没喘半口,“你叫什么?哪个座下侍奉的?”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正色回道:“回仙君的话,小仙凡名陆隐华,是三个月前才飞升上来的,如今在瑶光殿破军星君座下任副官一职。”
那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咧嘴一笑,露出一侧亮晶晶的犬齿,说:“嚯,原来你就是那个接了沉岚位子的隐华仙君。啧啧,你前任的剑可比你使得好多了。”
我汗颜,他继续说:“明明生得一副逍遥姿态,却偏学那些迂腐文仙,隔三差五往老子殿里递帖子。你家星君没同你说过,老子最烦那些虚礼么?”
我越听越疑,忍不住喃喃道:“难道你是……”
男人半仰着头,湖蓝色的瞳子睨着我,说:“怎么,你还没认出来?你那对漂亮招子难道是摆设不成?老子就是你要找的贪狼!”
我登时愣了,脑子里各种想法乱窜,什么“原来贪狼星君这么年轻”、“说好的英明神武、勇壮伟岸呢”、“不愧有战神名号,放了水我也打不过”等等,且因实在太过惊异,竟脱口而出道:“你不早说,我哪知道贪狼星君是你这个样子的!”
话一出口我就暗道了一句糟糕。
我在凡界向来恣意,直到前阵子莫名其妙上了天,做了神仙,才开始逼着自己守礼数知分寸。这三个月我下足功夫,把本性捂得严严实实,一丝马脚没露,所有与我有过交集的神君仙官,都觉着瑶光殿那位新来的副官是个通情达礼、温文尔雅的仙,连我自己都快要这么觉得了,哪知今日一个没稳住,竟在自己的顶头上司跟前破了功。
我脸一红,赶紧赔礼:“失语失语,冒犯星君了,小仙……其实小仙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
贪狼星君忽然大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笑够,然后瞪大了一双水盈盈的蓝瞳对我说:“你的意思是老子不像?可你这雪肤花貌的,也没有半点像个会使剑的。不过你这家伙有点意思,老子不那么讨厌你了!”
我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他已把话接了下去:“你的剑可有名字?”
我摸了摸腰间配剑。
这剑是我做凡修时师尊所赐,通体月白,剑身有浮动的云海纹,剑尖则是一点丹红。自我飞升入了仙籍后,这本命剑也跟随我成了仙兵。
我答:“小仙的剑,剑名‘月华’。”
“月华若夜雪,见此令人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丛丛的香雪树在他背后如雪浪翻飞,“小仙官,老子记住你了。”
第027章
观澜阁北靠穷彝山,南面正对姜水,是北荒距离旧魔废域最近的一处宗门。
阁中楼宇多建于山腰,山石苍翠、钟灵毓秀,还有一飞瀑掩于层峦叠嶂间,观澜阁置身其中,颇有几分神府仙邸的气派,与少庭山庄肃沉穆的天衍宗截然不同。
观澜阁在道统上属于道宗一脉,规模中等,有弟子千名,现任阁主是位初入合体境的道修,道号观尘子。
听闻这观尘子是个十分会来事的人,分明修的是道宗,却也与剑宗一脉的人交情不错,就连我那做了宗主的徒弟温尧,也和他有点交情。
而我选的脚落地,便是这观澜阁。
由于事情紧迫,我与浚霆便没从山门走,省了通报的时间,直在落在了山腰处的主殿门口。观澜阁中弟子立刻把我们团团围住,更有长老模样的人从几处偏殿赶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不过是个金丹修为的晚生,他们自不会将我放在眼里,而浚霆却是实打实的渡劫境强者,只稍稍将境界威压释放,那些老家伙便不由自主弯下了腰,立刻去请了宗主观尘子来。
等观尘子从后山匆匆赶来,湛云江也已落地了。
观尘子何许人也,不认识谁也不可能不认识鼎鼎大名的云剑尊,当即便拿出了最高规格的待遇,招待不请自来的两位渡劫境“贵客”,以及我这个被俩“贵客”护在其中的“神秘小贵客”。
我在中殿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浚霆挨着我,一副大马金刀、睥睨天下的姿态。我怕他太过张扬,惹来不必要的注目,便戳了戳他胳膊,传音让他坐端正些,他哼了一声,却也稍微收敛了些。
我呵呵轻笑,恰好与回过头来的湛云江对上视线,他见我和浚霆亲密,丝毫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别开眼睛,心里却想着这一路过来的种种。青荻山,石洞,观澜阁,尽是些我割舍不了的前尘旧事,真叫人不吐不快。
三百岁那年,我初入化神境,在北荒也算是个排得上名号的杰出后辈了。仗着有几分本事,师尊又是有着剑宗第一人的赤水真人,行事颇有些我行我素,虽没主动犯过事,却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那次,我在一处极险要的秘境中寻得了一样治疗道伤的无上重宝,据说即便是给人毁了道根再无法修行的,用了那物什,也能重塑根本,再入仙途。只是不知是同行的哪个蠢物走漏了风声,在回天衍宗途中,我遭了二十余人伏击围杀,同行的五人中只有我强撑着活了下来,重伤遁入了青荻山。
而那群围杀我的人中,就有一个是观澜阁的弟子。
那人名叫李潮升,不过出窍境中和修为,与我差了一个大境界,原本不该是我的对手,但此人于阵法一途造诣极高,是个当世罕见的天才阵修。那群乌合之众能将我伤到不得不遁走的地步,大半都仰仗了他精湛的阵术。
我自然不可能咽下这口气。伤好后,我几次寻他复仇,都被他借阵法躲了过去,而我拿他毫无办法。直到其他参与者都被我尽数诛杀时,他还悠悠然活得好好的。
后来我实在憋屈,便把自己关了起来,潜心钻研先天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五百岁那年学成时,因着有急事,我亲自算过一次玄一无尘境的位置,并成功闯了进去,可等我办完事情出来没多久,突然就渡劫飞升了。此后,便再没有寻李潮升报仇的机会。
本以为除非李潮升那厮也撞了大运得道飞升,否则我便只能认了那场栽,没想到三百年前我回凡界渡劫第一世,竟在天衍宗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
那一世我十分爱慕湛云江,时常找机会凑到宗内弟子的舍楼处,听他们吹侃湛云江曾经的事迹。有次便听到一人说,从前云剑尊的脾气不如现在好,只因与那观澜阁阁主话不投机,当场便挥剑把人给杀了。
当时的我记忆全无,听过只觉得对湛云江的崇拜又多了几分,而现在,我人就坐在观澜阁里,才意识到那个被湛云江因话不投机而一剑杀了的观澜阁阁主,可不正是当年差点害了我性命,却几次三番从我手底下逃过一劫的李潮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