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生迟疑了一下,道:“容叔叔的父亲呢?”

容述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相框,道:“他是英国驻华使团的人,和母亲结婚后的第二年,他要回国,想母亲和他一起回去,母亲不愿,他就走了。”

“没多久,母亲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容述扯了扯嘴角,看着谢洛生,说,“母亲去世后的第十年,他回来过,不过,自他抛下母亲离开沪城,他就和容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谢洛生心下了然,用力地捏着容述的掌心。

二人离开时,谢洛生看着容莳,在心中道:“容姨……母亲,我会一辈子陪着容叔叔的,请您放心。”

容述和谢洛生没有急着回去,二人在南京路就下了车,一道在外头的餐厅吃了饭才慢慢地朝容公馆走去。

路上热闹,来往熙熙攘攘,有叫卖的吆喝声,有三三两两的交谈声,洋人,中国人,西装,长袍,勾勒成了一副独特的画。路边报童举着报纸叫着跑着,谢洛生见了,也从他手中买了一份报纸,还多给了几个铜板,衣衫褴褛的小孩儿忙不迭地叫着谢谢先生。企》鹅群/2、3(06《92·39》6·日;更

谢洛生没有多说什么,路上有轨电车叮铃铃地驶着,容述手快,拉着谢洛生走向了路边,“看路。”

谢洛生笑了一下,扫了眼手中的报纸,突然,咦了一声,将报纸给容述,说:“容叔叔,你看。”

容述就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何少桢。

这些年,不但战场上战火不休,各界组织的救亡图存活动不再少数,更成立了许多组织或协会。何少桢竟也参与其中。报纸上所刊登的是何少桢参演的一出文艺短剧,那出短剧在北方反响极好,激励了许多百姓。

容述看了片刻,道:“师父该放心了。”

苏寒声几次欲言又止,容述知道,他是担心何少桢。

谢洛生嗯了声,又笑道:“何老板当真厉害。”

容述没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际遇。

二人走着,就听路边有人叫了声,“容老板!”

容述抬起头,竟是张记裁缝铺的张裁缝,沪城沦陷前,没少给他做旗袍。

容述道:“张老板。”

张裁缝笑了笑,道:“您还记得我!”

容述点了点头,张裁缝看着容述,道:“刚刚打眼一瞧,我险些没认出容老板。”

容述说:“是吗?”

张裁缝比划了一下头发,不好意思地笑道:“没见过您留短发,穿男装。”

容述不置可否。

张裁缝叹道:“这么多年了,沪城不太平,我们已经见老了,容老板您风采依旧,岁月都待您格外的好呢。”

张裁缝是真老了,鬓边已经生了白发,眼角皱纹深。谢洛生看着,心中有些唏嘘,忍不住又去看容述,都道岁月不败美人,还当真是,时光仿佛格外优待他。

八年了,他们都认识八年了。

临了,张裁缝说:“这日子过的,好些年没听过戏了,容老板,以后您还唱戏吗?前些日子我碰着老李,就是给您做过行头的那位,他可是您的老戏迷了,还对您的戏念念不忘呢。”

容述看着他,半晌,道:“以后有机会,还唱的。”

“那就好,那就好,”张裁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说,“您说奇怪不奇怪,这沪城,少了您,少了您的戏,总觉得都没了滋味,沪城都不是沪城了。”

张裁缝叹了一声,又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这些人啊,撑着一口气,就是想看看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可真是怀念以前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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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谢洛生迷迷糊糊地察觉容述又翻了一个身,他挨近了,含糊不清地说:“睡不着吗?”

说着,一只手也轻轻拍着容述的后背,容述目光落在谢洛生脸上,谢洛生眼都没有睁开就凑过去吻他,咕哝道:“怎么了?”

容述心中一软,伸手拍了拍谢洛生,道:“睡吧。”

谢洛生笑了声,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看着容述,说:“谁困扰我容叔叔了,竟然让容叔叔睡不着。”

他一副要长谈的样子,看得容述也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道:“我在想唱戏。”

谢洛生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容述。

容述似乎是在斟酌言辞,慢慢道:“在喜悦楼,我和他们说等战争结束,就带着他们重新登台唱戏。”

谢洛生点点头:“嗯。”

容述说:“我现在有些不确定,我是不是还能站上戏台。”

容述说得坦诚,却又觉得有几分荒唐。他是红遍沪城的名旦,即便是初学戏时,他也不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能站在戏台上。如今想着那方戏台,竟生出了几分迟疑和犹豫。

谢洛生看着容述,思忖片刻,笑了,道:“容叔叔这是近乡情怯呢。”

他语气不紧不慢,说:“容叔叔知道游子吗?在外头漂泊了很多年,突然回到故乡,越到近前,越是迟疑畏惧,人家都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谢洛生心里想,容述是真喜欢唱戏啊,他口中肯定道:“容叔叔心里很想回到戏台。”

容述看了谢洛生半晌,笑了一声,道:“是我着相了。”

谢洛生哼笑了声,凑过去蹭了蹭容述的额头,道:“不要担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在台下,容叔叔一眼就能看到我。”

他道:“我还要给容老板订横幅,包下满场的花篮,每一个花篮都写上谢洛生三个字。”

容述失笑,道:“好。”

谢洛生也笑,容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道:“今日看见张裁缝,他说我不见老,洛生,我却觉得这些年我老了许多。”

谢洛生看着容述,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目光沉沉的,容述这些年看似清闲,彻底隐在幕后,可谢洛生和他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容述这些年是如何处处小心,殚精竭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