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打量了一下四周,点头?道:“原来这个院子就在万花楼的后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忽然对面万花楼的后门开了,里头?有?人拉出?来一辆板车。板车上扔着一卷破烂不堪的草席,依稀像是裹着个人。
车在他?们面前慢悠悠地过去,席子里直直地垂下来一只手,枯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手上却还有?两根指甲,养的足有?三寸长,上头?还残留着凤仙花染出?来的斑驳的红色。
卢玉贞望着板车在雾中消失了,忽然腿上发软,便站不住跪了下去,只感觉胃里头?一阵发紧。她?用两只手撑着地,干呕了一阵子,想起身又觉得天旋地转。
方维蹲下来让她?靠着,抚着她?的背问道:“你还能走吗?”
卢玉贞又吐了些黄水,只说不出?话来。方维急急地道:“你先上来。”
她?喘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哑着嗓子道:“这怎么行?”
方维把?后背转向她?,低声道:“都这时候了,就别讲什么授受不亲了行不行?有?话咱们回家?说去。”
清晨的京城,太阳还没有?出?来,还是有?点凉。他?背着她?,在河边的大街上慢慢地走着,四下寂静无人。
她?搂着他?的脖子,喘出?来的气,热乎乎地喷在他?的耳边。河上又起了一层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飘过来晃过去。
方维用手将她?的腿往上托了托,柔声道:“玉贞,你…还生气吗?”
卢玉贞把?脸贴在他?背上,闷闷地道:“大人,我?没有?生气。我?心里明白。”
方维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雾气里头?,隐约传来铃铛的声音,叮铃叮铃响着。
方维道:“玉贞,你来猜猜这是什么。”
她?笑道:“给城里拉货的车吧。”
方维笑道:“倒是猜的很近了。是玉泉山给宫里送水的车队,每天早晨都有?的。”
街边的铺子都还没有?开,他?们靠边在一面布幌子下停下来,等这队水车过去。雾气里头?,渐渐出?现了一头?黄牛。它?默默地扭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是纯洁悲悯的眼神,眼睛又大又黑,湿漉漉的,像是一直在流泪。
赶车的车夫吆喝了一声,给了它?一鞭子。它?就又重新低下头?,乖顺地继续拉着车,带着一车高高的水桶,从?他?们身边经过,慢慢走远了。
夜谈
黄昏时分, 在空中停滞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下来了,屋檐下的水流成了串,把地上打得噼啪一阵乱响。
卢玉贞强撑着坐了起来, 把眼前的一碗面条吃得稀里哗啦。
方?维笑道:“你可悠着点, 别吃那么快。锅里?还有呢。”又转身出去给她盛了点面?汤过来。
她闷着头只是吃,忽然一抬头,看见方维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眼圈有点红,连忙问道:“大人?, 怎么了?”
方?维咳了一声, 低着头道:“没什么。”过了一阵子又问, “好吃吗?我也只会做这些?简单的,不好吃你也忍着点。”
卢玉贞点点头,笑道:“好吃。就是为了这口吃的,我才撑下来的。”
方?维听了也笑了,弯下腰来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把她的头发别到后面?去,笑道:“别落在面?汤里?。”看她吃完了,又问:“他们把你关了多久?”
卢玉贞想了想, 笑道:“也没有多久, 一天多吧。”
方?维把碗收拾了,过了一会又进来, 擦了擦头上的雨水, 握着她的手问:“他们打你了吗?我头先看见外头石凳上, 沾了点血。”
卢玉贞笑了起来, 带点得意地道:“那是我把他们的胳膊抓破了。”
方?维皱着眉头,正?色道:“你一个人?对付他们几个男人?, 就不要这样了,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要你走你就跟着走。那么倔做什么,还不是自己吃亏。”
卢玉贞苦笑了一下:“我原来也是这样,让跪就跪,挨打就忍着。那天我看他们拿出来棍子了,知道是什么来历,反而就脑子一热,想着就算是死,也不能再回那样的地方?了。”
方?维问道:“什么棍子?”
卢玉贞笑了一笑,低着头比划了一下,“大人?您有所不知,这院子里?打人?的法?子,跟外头不一样,有明的有暗的。暗的就是把棍子头用?软棉花包住了,打出来的都是内伤,好了之后,外头没有疤痕的。所以我看见那个棍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方?维皱着眉头道:“那你挨了多少?”
卢玉贞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也没几下。”
她又站了起来,把床头的一个匣子递给方?维。方?维打开来看,见里?头都是她的首饰。她一一指着道:“这些?是四根簪子,两副镯子,两个戒指。里?头也就这两根金簪子,稍微值些?钱。别的都是银的。”又指着床下面?的箱子道:“这是陆大人?当时给的首饰衣料,我没有动过。”
她又从灰色布包里?取出了一小包碎银子,笑道:“这些?东西?,零零碎碎加起来,原值个一百多两了。只是现在咱们着急用?钱,去到当铺,估计也就能给个八九十两。大人?您再填一些?,先把房契赎回来,总不能咱们一家人?,大人?孩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方?维摇摇头道:“你先不用?管了,我去借一些?,能借到的。”
卢玉贞着急地道:“大人?,家里?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五百两银子,一时之间怎么弄得出来呢?都是我当初没听您的话,您都不让我掺和这件事,我非要自己瞎充好心,现在人?也没救下来,把大人?您也折进去了。”
方?维叹了口气道: “没什么,谁也想不到最后会弄成这样。”又拉着她的手道:“你一个女?人?,攒这点钱傍身容易吗。我比你虚长?几岁,总是有办法?的。只要你人?没事,好端端的在这里?就行。”
卢玉贞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低头道:“大人?,我被他们绑了,总是觉得这样就见不到了,就是不甘心,觉得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这样完了呢,跟做梦一样。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虽然心里?盼着再见您一面?,可是我就没想着您能来,更想不到……”
方?维笑道:“玉贞,你是有多不相信我啊。我以前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卢玉贞看着他,凄凄地道:“大人?,我是不敢信。我见过的事多了。世人?都说姐儿们爱钞,是因为我们知道,遇到事情,人?都是靠不住的。所以我也……”
方?维知道她想起了过往的伤心事,便抚摸着她的脸颊,在她嘴边的伤口旁亲了一下,又攥紧了她的手道:“你人?没事就好,我还有些?积蓄,先把宅子赎回来,剩下的我慢慢还就是了。”
卢玉贞摇了摇头道:“他们要五分利,那可就是印子钱,利滚利,沾上就掉一层皮,扯不脱的。”想了一想,“我在路上已经想过了,这两天我再去找一找我师父,他家里?有钱。跟他求一求,多半能借出来,我慢慢赚些?钱还给他,只不要欠万花楼的。”
方?维看着她,微笑道:“玉贞,你不要管了,我总有办法?的。”忽然又倾身上前抱住她,笑道:“你看,你也知道你师父有钱。若是你跟了他,就不至于这样。想来也是我没什么本事,连累你受这样的侮辱。我还那样说你,还……你心里?还难受吗?”
卢玉贞摇摇头道:“侮辱不侮辱的,我心里?明白。您是为了救我才那样的。我其实根本没指望过…”
方?维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总得救你出来啊,难不成就这样放手不管了。”
卢玉贞搂着他的脖子,也在他耳边轻轻道:“五百两。我做梦也想不到,我还能值这个价钱。您上次跟我说的,您的月俸,也才三两。这后面?可怎么过呢,还有两个孩子。”
方?维笑道:“你在外头见过那些?买古董的人?没有,都是千金难买心头好,没什么道理的。我喜欢,就值。你活得这样辛苦,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好点的日?子,难不成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又被人?拉回火坑里?,那我挣点钱又有什么用?呢,后半辈子我总是没法?过了。”又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我昨天回到家里?,知道你出了事,头风病就又发作了,疼得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