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耀把信揣了起来,气定?神闲地笑道:“陷害你?金九华上?个月去了一趟智化寺,半天?才出来。要不要把里头的和尚们都叫出来,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你呢?”

蒋夫人退了一步,眼睛看着?金九华。金九华却开口了,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陆大人,我有话说。”

众人看着?他,他用手撑着?倚在架子上?,竟是坐了起来。他本就除了衣衫,除了身上?黑色的血窟窿,下面的残缺也是一览无余。

蒋百户却急匆匆地走来进来,在陆耀耳边道:“蒋大夫来了,要见您。”

陆耀皱着?眉头道:“将他带到我值房里,只说我进宫去了不在。”

蒋百户便答应着?走了。

刑房里头安静得吓人,金九华看了一眼蒋夫人,又喘了几口气,对?着?陆耀轻声?道:“陆大人,我把这封信藏在我枕头里,是因为……我对?郑大小姐……有非分?之想。”

一时间室内死一样的寂静,众人听得分?明,都惊得呆了。金九华有气无力地道:“我自从第一眼见到她,就生了……生了绮念。她给督公的信,都是要经过我的,我就……私藏了下来。到了北京,我自知时日无多,打听到她要去智化寺进香,我就偷偷地去了,只是想……看她最后一眼。”

陆耀与方维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说什么?。金九华又看向蒋夫人,蒋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忽然?上?前一步,指着?他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损毁我的清誉!你不过是个……不过是个……”便捂着?脸哭了出来。

金九华勉强抬了抬手,看着?她轻声?道:“是我觊觎了……雪娘,我不后悔。”

他猛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众人恍惚之下,他的喉咙已?经被刺穿了。血像泉水一样地喷了出来,溅了蒋夫人一身。她惊骇地僵住了,眼前全是他的血,和着?白色的沫子向外涌,她晕了过去。

陆耀开了门,大喊道:“快来人,叫蒋大夫过来!”

一会儿?工夫,蒋济仁冲了过来,在满地的鲜血中抱着?蒋夫人,颤抖地叫着?:“娘子,娘子。”

方维指着?金九华道:“你夫人是吓晕的,你看看他……”

蒋济仁看向金九华,血还?顺着?脖子往下流着?,他的脸上?全是污泥和血迹,但是一股死气已?经将他笼罩住了。他神色很平静,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夫妻两个,嘴角渐渐露出一个微笑来。他断了气。

升迁

方维跪在司礼监黄淮的值房外。夜深露重, 他低着头,脑海里却是那?淌了一地?的血,血污里头微笑着, 最后也没有闭眼的人。

院子里来往的人见了他, 只作没有看见。默默跪到了三更时分,一个小?宦官过来,俯身轻声地道:“方公公, 要不您先回吧,督公今日去御前议事去了, 还?没回来呢。”

方维抬眼, 见是王有庆, 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王有庆蹲下来,在他耳边悄悄说:“我今日在院子里头原就是值夜。要不您先回文书房坐着吧,督公若是回来了,我去叫您过来。”

方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有些?事, 需要面见督公,我自己在这里等便是。”又笑道:“你且躲远一点,不然待会被督公看见了, 发火的时候, 便连累到你身上。”

王有庆叹了口气,提着灯笼走到一边去了。又过了不短的时间, 已是后半夜了, 两个小?宦官在前头挑着大红灯笼, 黄淮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见方维跪在门前, 皱了皱眉头道:“你先进来吧。”

黄淮进门脱了外袍,见方维又跪下了, 冷冷地?问道:“北镇抚司那?边可是出什么事了?”

方维连连叩头道:“属下无?能,金九华经不住锦衣卫们的拷打,伤重断气了。”

黄淮听了,倒并?不惊讶,嗯了一声,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回话。”

方维忐忑不安地?起了身,黄淮坐下来喝了口茶,摇了摇头,“我早料到了。我看这人的性子左得很,大概一早他就没想?活着出来。陆耀他们,也太贪功冒进了些?。这样的人,须凭着恩义收服,靠打是没有用的。”又叹口气道:“锦衣卫打死的人,原是要扔在乱葬岗的。告诉陆耀,就说是我的话,官中出钱,给?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吧。”

方维道:“督公宅心仁厚,属下这就去办。”

黄淮忽然笑了,摆摆手道:“像这种?小?事情,我叫个人去北镇抚司传话就行了。你且留在这里,眼下倒是有一件大事要办。”

方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黄淮又笑了笑,轻声道:“顾廷机刚刚上书致仕,说要乞骸骨返乡。圣上今晚召见了老祖宗跟我,意思是已经准了。”

方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黄淮心情想?是十分畅快,手指敲着桌子道:“他到底是个识时务的人,懂得退步抽身的道理。你便替我拟一道圣旨来,要说的圆满优容些?。”

方维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黄淮笑道:“高俭那?边,正好?出了金九华这档子事,我看不如缓一缓再办吧。圣上自己也明白,南京这笔死账,是再也翻不出什么了。回来的路上,我也想?清楚了,我没来由地?操心这回事做什么,横竖钱追回来,也不是我的。就是追回来个一万两万的,离圣上心里头的数字,总是差得远呢,一样讨不到好?。倒是得把这个事挂的高高的,挂给?圣上看,这老祖宗用的人,办事不利,可怪不到我头上。这案子一日不结,他们就一天别想?得安生。”

方维笑道:“督公明睿果断,所见极是。”

黄淮道:“程若愚那?本帐,我已经派人拿来了,圣上也看了,别的没说什么,只说他一个小?小?知?县,也不容易。我心里明白,你这件事办的很妥帖,回头热审时候,我给?他一个体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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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跪下叩头道:“小?人代程若愚谢过督公。”

黄淮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这个人啊,心太软,不堪大用,不过心软也有心软的好?处,有些?事原不需要打打杀杀才能办成的。”又补一句:“那?份圣旨,你写好?了草稿,就给?你们掌事看一看,差不多的话,就送到我这里来。我额外给?你个恩典,明日等着领赏吧。”

方维低头道:“小?人不敢。”

黄淮笑道:“赏给?你的,你就拿着。我对自己的人,只要是实心用事,一向是很大方的,不然怎么有人愿意出力呢。”想?了一想?,又叹了口气道:“李孚那?个人,不是好?相与的。看他也没有结交中官的意思,只怕他当了首辅,后面的事,越发难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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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叩头道:“小?人感谢督公的赏识,以后一定肝脑涂地?,为督公做事。小?人这就去起草去了,拜谢督公的恩典。”

方维连夜将?圣旨拟了个草稿,交给?了掌事太监,回到宫里的住所,天已经快亮了。他弄了些?热水洗了洗,躺上床去,却一直不能成眠,想?着金九华临终的一番言语,头部一阵钝痛,摸了摸太阳穴上的血管,只突突地?跳。

他心中一动,想?着若是往年,见了这血腥场面,少不得要头风发作,痛得死去活来。如今只是钝痛,比起以前的境况,已是好?了太多。又想?起卢玉贞说的话,心里想?道:莫非真能不药而愈?又觉得心口一阵发热,渐渐睡着了。

他睡了没有多久就到了起床的时辰。第二日一早,方维到了文?书房,便觉得气氛十分古怪,众人见了他,都是似笑非笑,格外客气。他想?着是昨天跪在院子里,被人瞧在眼里了,自己笑了笑,便开?始整理当天呈送过来的奏折。

晌午时分,文?书房掌事笑眯眯地?进来巡视了一番,点名叫齐了人,便道:“都跪下听宣。”他从怀里取出一封文?书宣读,升方维为文?书房典薄,从五品。

方维吃了一惊,知?道这是昨天黄淮说的恩典了。叩头接了旨,掌事太监便过来恭喜道:“方公公在文?书房里头的升迁,这也是头一份了,可见多得上头的爱重。”

方维躬身到底,叹了口气道:“小?人着实受之有愧,还?要多谢掌事平日里多多提点。”掌事太监笑道:“你这样聪明能干,我还?有什么可以提点你的,有朝一日你做了我的上司,多照顾照顾我才是真的。”

方维见他话里有话,低头道:“小?人当初新?来乍到,一切规矩一概不懂,便是掌事您日日教我做事,又教我规矩,又照顾我,我心里头感激得不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掌事太监听了,脸色和缓了些?,笑道:“我年纪大了,倒是没有什么。文?书房这些?人,也都是做了几年十几年的老人了,一向都是按部就班,没有见过几个月升两级的,你平时可要额外谨慎老实些?,不要落什么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