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神色平静,淡淡地道:“我没?有生气。”
两个人在一间房子前停下来,陆耀推开门道:“这就是金九华的屋子了?。”
方维抬头看去,屋子里头狭窄的很,除了?一张床,还有衣柜桌椅,四周雪洞一般,一色玩器俱无。床上的帐子已经被扯了?下来,被褥被胡乱丢在地上。
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方维拿起来翻了?翻,道:“湖笔端砚,是好的,但是在他们提督府也只算寻常东西?。”
陆耀摇头道:“没?想到他自己?过?的这样清苦,这事实在稀奇古怪的很。我差人去查了?查,金九华这个人,这几?年来常替高俭在南京和北京之间走动,宫里的往来供奉,多半由他经手。这一项几?年下来也是上百万两的流水,他也没?在外面置个外宅。”又看向衣柜里,抽屉被扔在地上,里头有几?只男人挽头发的簪子,还有两盒胭脂。
陆耀皱了?皱眉头,拿着胭脂便问?:“他是在外头有女人吗?”
方维笑道:“陆指挥是武人,平素不拘小节,自然不知道现在外头除了?女眷,连文臣也在用胭脂呢,说是能增些血色。宦官用胭脂,自然也是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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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耀拧开看,见是桃花色的胭脂膏子,殷红细腻,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他又拧上了?盖子,摇摇头道:“没?有他自己?用过?的痕迹,实在不对。”便揣在袖子里。
他在屋里转了?两圈,见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搜查的了?,又到床上,将被褥掀开,细细摸索了?一遍,也无所获,提起枕头来抖了?一抖,刚要扔回去,却看到有张纸片飘飘悠悠从空中落了?下来。
他吃了?一惊,又伸手到枕头里头去摸,竟摸出二十几?片白纸残片来,上头依稀有字。
陆耀又惊又喜,便扯着方维道:“你看。”
方维点头道:“想是你们来的快,他没?来得及销毁,便藏在这里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耀摇头道:“我手下的人,做事情还是不细致。”便在桌上扯了?张纸,将残片摊开了?,就着印子去对。
对了?一会儿,竟不知所以,他又看着方维。方维笑道:“我来罢。”便用右手在纸上划拨。陆耀见他嘴里念念有词,手下丝毫不乱,过?了?不久,竟拼出一张字来。
他二人定?睛一看,上写着:“督公台鉴:本次过?祁州,险为山匪所劫,幸不辱使命。得山药三千斤,沙参五百斤,白芷五百斤,及云片鹿茸镑制犀角若干。即刻启程复命。”落款一个雪字。
初吻
陆耀见了, 真?心赞叹:“还好你在。”又看了内容,皱着眉头道:“这是封采办药材的信函,又为什么在这里?”
方维道:“你看这墨迹, 已?然不新鲜了, 像是好?几年?前的东西?。”
陆耀摇摇头,用纸将碎片包裹了收起来,笑道:“北镇抚司衙门?里, 也有几个能看字迹的,我回去问问。”
方维点点头。陆耀指着一边的椅子请他坐了, 自己也坐下, 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今天还有件事, 想着要与你商量。”
方维愕然问道:“什么事?”
陆耀道:“这事原是北镇抚司衙门?里头的家?丑,我这两天思来想去,竟拿不定主意?。”又看向方维道:“说起来,这事倒是和你家?里的卢姑娘有关。”
方维吃了一惊,便问:“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陆耀笑道:“你莫惊讶, 这得从?她跟着蒋大夫到我们衙门?里视药说起。”于是将她给?女犯看病,却发现其中一名女犯冤情的事一一讲来。
方维听得一阵发凉,摇摇头道:“她竟没跟我说。”
陆耀便点了点头, 笑道:“那卢姑娘为人倒是着实信得过?, 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方维问道:“你将此事查清了?”
陆耀道:“我怕打草惊蛇,便私下里叫了几个心腹去查。不查则已?, 眼看着又扯出一桩大案来。”又低声道:“我的人按照犯人的住处去她家?里查证, 又秘密找了几个人辨认, 竟查到真?正的犯人已?经改名换姓, 在奸夫家?里做了小妾。”
方维惊讶道:“那牢里的是谁?”
陆耀道:“牢里的这个女犯,一直痴痴傻傻, 说不出来历。我又将验身婆子私下扣住了,打着问了一宿,她才说出实情。原来这京中竟有些人,专管各大监狱里头犯人掉包之事。只要用钱将路子打通了,锦衣卫大狱也能调换人出来。他们在外?头寻个年?纪相仿的乞儿?或是院子里的下等姑娘,骗出来用些手段,将人弄得痴痴傻傻,弄进牢里。这牢头都是收了银子的,自然不问。过?不多久,要么人就病死了,要么就处决了,神不知鬼不觉。”
方维心头一震,道:“这等没天理的勾当。”
陆耀正色道:“我竟不知北镇抚司上上下下有多少人参与其事,也不敢露出风声出来,怕打草惊蛇,牢里的女犯被人灭了口。想来想去,只有找你商量。”
方维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来,摊在桌面上。用手指着其中一张道:“这是刑部和北镇抚司的堂官报上来的参与录囚的在押囚犯名单,里头可?有这个女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耀拿起名单来,细细看了两遍,摇头道:“没有。”又皱着眉头道:“难道刘指挥也知情?”
方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闪烁,笑道:“我猜到你的心思了。你是想参刘勉一本。”
陆耀抱着手臂,站起来走了两圈,叹口气道:“仅靠我手上的证据,实在不足。参劾上官,那是泼天大罪。那个女犯又是傻的。”
方维见陆耀神色变幻莫测,笑道:“陆指挥,只靠这些搬倒刘勉,那自然是万万不能的。他在这个位置上久了,也是树大根深。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不妨听听看。”
陆耀坐下道:“你快说。”
方维伸出手去,在桌面上虚虚写了个“孚”字:“咱们须借着他的力。”
陆耀拧着眉头看了看,“李孚?我除了去南京宣旨那一趟,平日跟他并?无往来。”
方维道:“岂不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们锦衣卫监狱,每年?进出不过?百人,又多是钦犯,动手不易。那些犯人掉包的路子,便是在你们那里打通了,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倒是刑部大牢里,淹禁的囚犯极多,像是他们来钱的大头儿?。”
他又打开刑部囚犯的名单,道:“你倒是不妨拿下几个人,用心打着问,让他们供出些在刑部大牢里头掉包的铁证来。”
陆耀听了,皱眉道:“刑部大牢里头的事,又跟我北镇抚司有什么干系呢?”
方维笑道:“你是带过?兵的人。兵法有云,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李孚现下要当首辅,明面上虽没什么,暗地里正和顾廷机弄得水火不容。刑部的堂官,是顾廷机的学生,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之人。李孚正愁着找不到人做筏子,你若是透些证据给?李孚,他一定会据实上奏。这等丧尽天良骇人听闻之事,圣上听了,定会下旨撤查。我再跟督公讲一讲,便在旨意?里让锦衣卫狱一起严查。届时你是奉旨行事,什么脏的臭的,都给?刘勉翻出来,他捏着鼻子,也不好?不认。”
陆耀听了,心下雪亮,微笑道:“好?一招围魏救赵之计。”又想了想,“只一点不对,顾廷机现下是首辅,若他留中不发,又能怎样?”
方维笑道:“你是消息最灵通的人,岂不闻圣上赐给?了李孚两枚银图章。盖上这两枚章,便是顾廷机身为首辅,也不能拆开,只有圣上亲拆亲阅。”
陆耀听了,又将前因后果细细盘算一遍,觉得这计策实在连环精巧之至,便看着方维笑道:“不知道你是怎么长的,这般玲珑心窍,竟不露一些破绽出来。”
方维摇摇头道:“不忍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只是见了世间这不平事,总得想个法子治他一治。”又看着陆耀笑道:“若是事成,你可?怎么谢我?”
陆耀笑道:“这可?是件大事,真?要是弄成了,凡是我有的,你随意?挑就是。”想想又道:“我送你座宅子罢。你现在的宅子,位置偏的很,马车都过?不去,胡同里头又是做白事生意?的,也忌讳。便是你没什么,卢姑娘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