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贞看着方维,也?知道这是安慰的话,“大人,我不?信什么来生的。有些东西,今生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了。”

方维听了,心?头一震,待要说什么,卢玉贞已经回耳房去了。他到了堂屋坐下来,心?乱如麻。呆坐了良久,卢玉贞敲了敲门道:“大人,怎么在屋里这样坐着,也?不?点灯。”

他醒过神?来,在桌上拿过来油灯点着了,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坐。”

卢玉贞便进来坐了,方维道:“你这两天也?累得很了。”

卢玉贞道:“没什么的。我师父带了我这两天,比我在家?看半个?月的书有用的多。”

方维自去提了茶水吊子来,给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卢玉贞站了起?来,惶恐道:“我来就行了。”

方维道:“没什么的。”又淡淡地问:“你师父待你还好吧。”

卢玉贞笑道:“我师父真?的是一等厉害,给人瞧病,又快又准,人又和气得很,教我也?是尽心?尽力。”

方维又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卢玉贞道:“自然是一等一的大善人,那样的家?世人才,又没有半点骄矜之气,实在是难得。”

方维喝了口茶道:“玉贞,今天我有些要紧的话要对你说。”

卢玉贞听了,便愣住了,看方维从角落里拿出?个?多宝格来,放在桌子上开了锁,从里头抽出?来几张纸。

方维将几张纸递给了她,她便将油灯移近了,在光下定睛一看,是她的休书、身契文书和一张放良书。

她吃了一惊,问道:“大人,这是……”

方维微笑道:“这些东西,其实早就想给你了。当?日船上的事,实属突然。我收你做丫鬟,也?是权宜之计。我写了份放良书,已经签上了名,盖了我的私印。你改天到官府去加盖上官印,就能从奴籍转成民籍,你就是自由身了。”

卢玉贞看着他,拿着文书的手渐渐发起?抖来,眼睛只看着方维惊疑不?定。

方维放慢了声音,柔声道:“玉贞,你不?要怕。我没有出?什么事情,也?不?是要赶你走。我在一天,你就能继续住在这里,我一样护你周全。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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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了口气道:“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再?是我的丫鬟。接下来的话,你当?我是哥哥也?好,是朋友也?好,也?就姑且一听,成与不?成,都得你自己拿主意。”

卢玉贞看着他,咬着牙让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道:“大人,请讲。”

方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道:“蒋夫人找过我了,她问你愿不?愿意,给你师父做妾室。”

卢玉贞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颤着声音道:“我没有……大人你相信我,我师父跟我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他就是我师父,怎么能……”

方维道:“我自然是信的。没有说你们不?清白的意思,只是,我原来也?说过,想给你找个?合适的人。蒋大夫的家?世相貌不?提了,难得的是人品端正,对你也?是尊重照顾,爱护有加……”

话没说完,卢玉贞便急急地打断了,“大人,我师父他已经娶了亲了。”

方维看着她急得脸都红了,险些便说不?下去,只得咬着牙道:“他那样的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蒋夫人已经答应我了,若你愿意,给你另外?置办一座宅子,除了成亲和其他必要的礼仪场合,你便去应付应付她,剩下的时候,你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只要蒋大夫待你好,你们能相处的来……”说着便从袖子里抽出?那二百两的银票,递给她。

卢玉贞将银票拿起?来看了看,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又定定地看着方维道:“大人,你觉得我给他做妾,好还是不?好呢?”

方维抬起?头来,和她目光交汇,油灯模糊的光辉下,照见她泪光莹然,一时心?如刀割,一个?“好”字在嘴边,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深深地低下头去。

又过了良久,听见卢玉贞轻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我是交了大运了,这样的病体残躯,还能值二百两银子。便是在院子里,遇到蒋大夫这样好的金主给赎身,也?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姐妹们都要羡慕死我了。”

方维看向她,看她脸上一股决绝之意,拿起?银票站了起?来,冷笑道:“大人,我这就应了,您便去同她商量,既是纳妾,也?不?必讲什么日子,越快越好,我都等不?及去享这份大富贵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觉得手腕被一股力量握住了。她吃了一惊,抬头看去,方维站在她眼前,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便从她手里将银票扯了出?去,扔在地上。

方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若心?里不?喜欢,就不?必答应。”

卢玉贞道:“我没有不?喜欢,我喜欢得很。”

他看到她眼睛里去,里头全是倔强,他放开了手,开口道:“玉贞,我对不?住你。”

卢玉贞眼泪就快流出?来了,她抬了抬头望向上空,勉强忍住了,又看着他轻声道:“大人,您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对不?住我的。”

方维却道:“我听蒋夫人说,你身体亏得厉害。”

卢玉贞愣了一下,想起?那次诊脉了,恍惚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她点点头道:“是的大人,院子里为了不?让我们怀孩子,要定时喝凉药。我喝了几年,身子早就坏了。现在吃着药,勉力维持着。维持不?住,便是崩漏之症。”

方维低着头,轻声地问:“什么是崩漏之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玉贞突然又有点害羞,把脸转到一边道:“就是……下面会一直流血,淋漓不?绝,整个?人就亏空下去,没力气起?身,渐渐地就……油尽灯枯了。

方维脸色很平静,柔声道:“玉贞,你该早来和我说。我知道你在吃药,并不?知道是这样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玉贞摇了摇头道:“我实在开不?了口,大人。”

方维道:“所以我说对不?住你。我之前总提些让你嫁人,生儿?育女的话。我以为那些话是对你好,现在想来总是我一厢情愿。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孩子的,只怕听了那些话,嘴上不?说,心?里难过极了。我总是做这样自以为是的事,这次的事,也?是一样,我一心?以为你跟你师父很谈得来,他能好好照顾你,便答应了来问你,没想到让你这样伤心?。”

卢玉贞颤着声音道:“没有的,大人,我也?说过很多错话,也?做过很多错事。”

方维道:“你先?坐下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卢玉贞慢慢坐下来,方维又扯了把椅子过来,和她两三步的距离,面对面地坐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膝盖上,深深地看着她。“玉贞,我今年二十八岁了。六岁上净身进了宫,做了二十多年,现在在宫里管些文书抄写的活计。我有两个?干儿?子,一个?十二岁了,一个?十岁。我月俸原是二两,刚升了一级,现在大概是三两,在外?面买了个?不?大的宅子,没什么积蓄,平日里却总有些乱七八糟的应酬,也?攒不?下什么钱。”

他说的很慢,也?很清楚:“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残疾,对于男女之事,不?该有什么妄念。后来,我遇上了你,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想着将你和方谨、郑祥一样的看待。可是日子久了,见你这样美,这样聪明,又善良温厚,我也?不?知道怎么,心?里就动了些不?该有的念头。我本想着这些污糟的心?思,就该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出?来,等来生我托生个?周全的人,早点去等你,好好爱护你,不?让你再?吃苦了。可是你说你不?信来生了,那我不?妨就不?要脸地告诉你,也?不?想自己这辈子遗憾。”

他见到她眼睛里的泪,大着胆子,拉起?来她的一只手,在自己手里摩挲着,拂过上面的茧子和褶皱,“玉贞,我对你有爱慕之心?。我想这辈子好好照顾你,爱护你,想陪在你身边,让你欢喜,不?让你难过。”

讲着讲着,他又有些心?虚,低下头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便一辈子不?再?提起?。你如今不?是我的丫鬟了,不?管你去到哪里,做什么,如果你需要我的地方,便跟我说,我会尽力为你做到的。”

爱人

卢玉贞垂着眼睛不说话, 过了很久,久到方维的心茫茫然地慌起来,她的手动?了, 一点?一点?摸索着他的指缝, 她的手指头嵌进了他的指缝里?,紧紧地扣住了。